烟友(26)
他的右肩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顾经鸿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还喘着粗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怎么自己吃饭?”
“这半夜十二点的我上哪找人跟我一起吃饭?”
“你怎么回来了?”
“我护照过期了,我回来重新办护照。”
顾经鸿把外套扔在旁边的座位上,又倒了杯水。他们只是说着很平常的话,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话,但梁椿对上他的眼睛就想笑,快乐像汽水的泡泡,溢出杯子。他只想笑,看着顾经鸿嘴角就会不自觉上扬。
“顾经鸿你别笑了!”梁椿用筷子指着他,自己也笑着,“我一看你我就想笑,傻死了!”
“你别笑啊,我一看你笑我就想笑。”顾经鸿也指着他反驳。
“哲学题是吗,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也可以是物理题,科学家从此发明了永动机。”
他们俩哈哈大乐,惊动了服务员,顾经鸿挥挥手,“您好,我结账。”
“你有火吗?”
梁椿说,“我哪有啊,过海关的时候他搜出我三个打火机。”
“我算是发现了,不管我买多好看的打火机最后都得送给海关。”
“那我问问他们有没有。”顾经鸿管刚才的服务员借了只火机,“走吧。”
商场的正门已经关门了,他们从偏门走楼梯下去,刚推开消防通道的门顾经鸿就摸索着点上了烟。
梁椿也摸出烟盒,叼上一支,顾经鸿把火机递给他。
“你怎么不带你的戒指?”
“梁椿。”
被点到的人嗯了一声,怎么了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我离婚了。”
顾经鸿绷不住地笑起来,梁椿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推了他一把,“吓我一跳,为什么啊,你也太坏了!你怎么祸害完良家妇女就不管了,人家姑娘得有多伤心呐。”
“她才不伤心呢。”顾经鸿的表情像听到梁椿讲了个笑话。
“她能不伤心吗,她怎么可能不伤心,你怎么了让人家好姑娘不想跟你过了?”
“我俩冷战了三个多月,我朋友都劝我跟赶紧离婚。”
“你就是没问我,你要问我我肯定劝你和好。张叶丹多好啊。”
“她好什么,你怎么不向着我说话呢?”
梁椿语塞,出于某种见不得人的原因使他必须赞美自己的情敌。因为他也有可能会处于那种位置上,他保护她,不如说他是在保护有可能变成张叶丹的他自己。其实张叶丹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他曾经喜欢,后来不喜欢了而已。
况且,他只有这种方式,他必须装的非常大度,才能骗过顾经鸿,让他以为他已经对他没兴趣了,甚至希望他能幸福了,才也好,骗过他自己。
“出去说,老站在人家楼梯间也不好。”梁椿说。
“去哪?”
“去江边吹吹风吧,我消消食。”
“你换车了?”
“嗯,去年换的。”
梁椿系上安全带,看见放水瓶的凹槽里有一个烟盒,回忆刚才顾经鸿抽的是黄鹤楼吗,他什么时候也开始抽黄鹤楼了。
“你为什么回来了?”
“嘶,”他的视线移开烟盒,“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回来更新护照。”
“哦,对对,忘了。”
“都五年了。”
“从我上次在S市办完护照,都过去五年了。”
顾经鸿没接话,梁椿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气氛离开了火锅店之后,随着外面的温度也一下子冷了下来。车开上大桥,一团团橙黄色的光团路过他们,顾经鸿映在车窗上的影子也变得忽明忽暗。
没有人说话的车厢里梁椿假装注视着窗外,其实是在盯着车窗上顾经鸿的侧脸发呆。他此刻没有任何想法,心绪飘忽不定,五年。五年了。
沉默时他想他也许不应该谈五年前的事,顾经鸿既然已经不愿提了的,他心里忌讳的五年前。然而讽刺的是,他们应该是唯一能互相大方谈论五年前事的两个人。
顾经鸿把车停在路边,“我们下车走走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边的风很冷,他拉上夹克的拉锁。
“今天下午下的飞机。”
“回来都干吗了。”
“去看了看郭老师,睡了一会儿起来饿的天旋地转,出来吃饭还没拿钱包。”
“自己晚上十二点吃了两百块钱的火锅,你也不怕胖。”
“我胖了吗?”梁椿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顾经鸿揉一下梁椿的后脑勺,“瘦了。”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飞速开过的出租车,他们走走停停在一个长凳上坐下来,“你见别人了吗?”
“没有。我就不问你了。”梁椿耸了耸肩。
“你应该结一次婚。”
他本想讽刺一下,以上来自一个刚刚结束不幸婚姻的离婚男人的忠告,但他实在很想听听顾经鸿会怎么说。“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这么说。”
“操。”梁椿笑骂一句。
“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梁椿渴于一支烟,可他不想把捂热的手从兜里掏出来,“信。”
“你说外星人怎么还不来找我们。”
“没准外星人已经来了,只是你不理解他们而已,因为他们是四维的。”
“四维理解我们是不是跟玩儿似的?”
“那当然了,就像我们从三维看二维一样。”
“你说四维什么样?”
“四维,外星人跟你说,你回到五年前不就完了吗,时间在人家眼里是本书,你翻到五年前那页不就完了吗。”
“行。”顾经鸿骂一句,点上一支烟。
梁椿冲他伸手,“你再点一支。”
那支被梁椿抢走,他只好再拿出一根。
他吸一口,“这也不是黄鹤楼啊?”
“我也没说是啊。”
“那你车里那盒黄鹤楼是谁的?”
是你的。
“是别人的。”他希望梁椿能自己发现,人就是这么奇怪,掩藏的目的却往往是为了被人发现。
“我还以为是我的呢,只有我抽黄鹤楼。”
说话的时候梁椿一直盯着他,顾经鸿笑着避开了他的视线。
“是我的吗。”他用胳膊肘敲了一下顾经鸿。
“是我留下的吗,不会是我的吧。”他一向对他的触感引以为傲,如果不是,权当是他撒了个娇,如果是,那就是他赚大了,而顾经鸿现在沉默的每一秒都在增添他的胜算。
“嗯,是你的。”
“怪不得你媳妇跟你离婚。”梁椿意识到自己没忍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偏过头收敛地抿了一下嘴角。他就是高兴,他就是希望顾经鸿永远忘不了他,即使这破坏了顾经鸿的“幸福生活”。他还是没能让顾经鸿从他生命里翻篇,还企图听到任何对方也没能忘掉自己的征兆。非常可悲。
和他还没放得下对方已经开始新生活了,差点就分不出上下的同样可悲了。
“你说我们的命运都是像书一样写好的吗。“
梁椿一乐,“你现在说的是和他们的总统齐名,美国人最讨厌的词儿之一,宿命论。美国人就是死了都要自由意志。”
顾经鸿也乐了,“哎,美国人。”
梁椿抽完烟,手又插回兜里,像只企鹅,抻着脖子模仿美国人喊,“根本不行,必须自由意志!结果呢,自由意志他妈的选了个臭傻逼纳粹总统。”
“那你呢,你信宿命论吗。”
他沉默了一下,看向顾经鸿,“我也信自由意志。”
“我不相信我们是注定不能在一起,我宁愿相信在某个平行宇宙里我们一直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直到死亡把我或你其中一个带走。”
顾经鸿咔哒咔哒玩弄着打火机,隔岸的灯火明亮的很遥远,“我不觉得是因为我或者你做错了什么选择才变成这样,我们分开不是因为我们任何人的错。但是,即使我知道了我的宿命,我还愿意,如果重来一次,和你,再经历一遍。”
顾经鸿从来没有因为梁椿放弃他而怪过他。
梁椿从很久以前就发现这个道理,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顾经鸿才是那个真正勇敢的人,而他永远都做不到像他那样勇敢。
“冷吗,往回走吧。”他把夹克脱下来罩住梁椿。
“不用不用,你也挺冷的。”
他坚持把拉锁拉上,“当然是我得优先照顾你了。”
梁椿有好几年没从别人嘴里听到照顾他这种词了。
回到车里,顾经鸿打开暖气,“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酒店。”
“酒店脏吧,你来跟我住一段吧。”
“行吗?”
“我自己住,你在国内待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吧。”
“行,来吧。”
梁椿退了房跟着顾经鸿回了他的公寓,反正比酒店干净,顾经鸿睡床梁椿睡外面的沙发。
“我估计你睡两天就得要求跟我换床。”顾经鸿把盖的和枕头拿给他。
“怎么?”
“睡沙发腰疼。”
“没事。”
顾经鸿先进去洗漱,趁这个功夫梁椿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坐了一天的飞机,屋里的暖气开得太足,疲倦就像海水一样涌上来。
顾经鸿出来叫醒梁椿,“起码换个衣服再睡。”
梁椿懵懵懂懂地盘腿坐起来,似梦非梦的点点头,挠挠耳朵,“你拽我一下。”
拽着梁椿的手顾经鸿把他从沙发上扽起来,一起来梁椿就扶着腰皱眉,“哎呀。”
“我是不是跟你说睡沙发腰疼。”
他点头,顾经鸿笑出来,“上床上睡吧。”
反正闭着眼睛一通洗,总算是洗完,梁椿从洗手间出来,看见顾经鸿在沙发上玩手机,他说,“上床睡吧,沙发太难睡了。”
顾经鸿还想回绝一下,梁椿一呲牙,“快点儿!”
结果两个人一人占着一边都躺在床上了,“上次跟你睡一张床都是什么时候了。”
“你睡相太差了,每天晚上被你拳打脚踢。”
“顾经鸿,你不想睡赶紧下去,外边还有沙发等着你。”
“还不让人说了。”
第二天梁椿醒来的时候,屋里的窗帘还拉着,他没敢动,他知道他在顾经鸿的怀里。梁椿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装睡,昨晚他明明靠着边睡的不知道怎么早上就边这样了。可他有点舍不得醒,感觉太美好了。
又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梁椿自己起床穿上拖鞋打开门。客厅里电视机开着,顾经鸿在厨房做饭。
“你什么时候起的?”
“没多长时间。”
“洗洗吃饭吧。”
说真的,打开卧室门的那一瞬间,梁椿一下子又对顾经鸿陷入爱情了,一睁眼就有饭吃,和他最喜欢的人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到底怎么才能永远都过上这种日子,梁椿边刷着牙边思考,结婚吗,我可以立马就跟他结婚为了每天早上都能有饭吃。
无所事事的周六,他们两个人都待在家里,梁椿在他家里这翻翻那看看,“你怎么有这个?”
他手里拿着三本杂志,沉的梁椿得用两只手托着,“你哪来的?”
“我买的呗,还能哪来的?”顾经鸿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翻开杂志。
“三期你竟然都买齐了,我以前那么给你画啊照的你从来看都不看,我走了你非得花钱看才高兴是不是。”
“我后来发现照的是还挺好看的。”他翻到有他的那一页指给梁椿看。
梁椿接过杂志,“这张就是现在看也依然很好看,你知道这张是我什么时候照的吗?”
“我第一次去你家,你画到晚上九十点,我躺在你家椅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