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友(12)
是顾经鸿。
“你昨晚几点回来的。”他脸色看起来特别不好。
“两点多。你有事吗。”
“你怎么不接电话。”语气也很不善。
“手机没电了,你有事吗。”
“手机没电了怎么不知道充电。”
梁椿有点生气,大清早被劈头盖脸一通谁都没法心情好,“我在问你一遍。你有没有事。”
顾经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偏头看他,“我昨晚等你一晚上。”
“啊?”梁椿搓了搓脸,“你等我干什么,我没让你等我啊?”
顾经鸿的嗓门一下子就上去了,“你他妈半夜不回家还不接电话,你想没想过有人担心你?”
梁椿皱着的脸就没展开过,满脸的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莫名其妙,我不是说了晚上出去吃饭吗。”
“你他妈说你出去看电影。”他感觉顾经鸿下一秒就要动手了。
“我说的是出去吃饭。”
“梁椿你。算了。”顾经鸿攥了攥拳头,把后面半句话咽回去,走了。
梁椿把门摔上,“妈的。我他妈还怎么继续睡。”
睡饱了之后,梁椿又想起来顾经鸿早上来过,和他吵完架走了。他个没爹没娘的,他根本就没这个意识晚回家还得和谁打个招呼。他也不明白这么个事值得顾经鸿发那么大火吗。
不过在国外呆的这几年就教会了梁椿道歉,他太擅长道歉了,马上给顾经鸿发短信,道歉早上吼他,谢谢他的担心,以后晚回家会跟他讲。虽然不明白自己晚回家为什么要和顾经鸿说,但还是做了保证。
顾经鸿说,晚上一起吃饭吧,下课了在画室待着,我去接你。
北方的秋天终于要来了,九月末,夏天一夜之间走得干干净净,让人措手不及。
提前下班的顾经鸿,去画室接走梁椿去江北吃饭。H江贯穿了整个S市城市,顾经鸿开上大桥,风呼啸着吹过耳畔。
下班点桥上的车流行得很慢,梁椿点上烟,顾经鸿抢走,梁椿一翻白眼,“你也太懒了吧。”
顾经鸿笑着耸耸肩,“你自己再点一根。”
吃完日料,散步出来,刚刚喝下的清酒开始发挥作用,梁椿浑身发热,耳垂也变红,“连续几日酗酒。”
顾经鸿系好安全带,梁椿伸出手贴了一下他的脸,又摸摸自己的,“好热啊。”
他发动车,“热就去散散热。”
“你喝酒了还开车?”
“我刚才就喝了一杯。”
他自嘲一句,“到底你是酒鬼还是我是酒鬼。”
开车开到江边,天完全黑下来了,顾经鸿停好车。
他们下车的地方安静的只有风声,而隔岸灯火通明。
顾经鸿打开后备箱拎出一打啤酒,梁椿笑着说,“看来你是早有阴谋了。”
他装作没听见,“我回车里拿下烟。”
“行。”
梁椿从箱子里拿了一听啤酒罐,用衣袖擦擦易拉罐启封的地方,给顾经鸿开了一听,自己开了一听。
“你常来吗?”他把啤酒递过去。
“嗯,就最近天热没怎么来。”顾经鸿耳朵上小小的金属耳钉反着光。
他贴近着看了看,“很合适你,我挑的太好了。”
顾经鸿说,“你想要什么回礼?”
梁椿说,“算了,那顿日料就算是回礼了。”
“那怎么行,我都打算送你指环王周边产品了。”
梁椿笑着看他。
顾经鸿避开他的眼睛,吞一口唾沫说,“我今天上班的时候碰见房东了,房东让我催你交房租。”他一算日子,说,“知道了。”
“你的房租交了几个月?”
“五个月。”
“五个月人家还租给你。”
“所以我一个月的房租比人家贵的多。”
顾经鸿说,“你打算在这儿呆到什么时候?”
“没想好,先在S城呆着吧。”梁椿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了,“你是在怕我走吗,没事,我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也没处去。”
他说,“你还想回去继续读博吗?”
“哇,你以为读博那么轻松的。”
“你的家教干不了多长时间了吧。”
“我还可以在画室当助教,郭老师最近说想让我试一试。”梁椿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正式。
顾经鸿说,“梁椿你真的有定居的打算吗。”
梁椿第一次听顾经鸿用这么凉薄的语气说话,他的心冷下去,“有。”
“你家里到现在连饮水机都不买,为什么不买,怕以后搬家是负担吗。”
一开始搬家过来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后来习惯买水喝了,也不嫌麻烦了。
他不知道原来顾经鸿一直都记在心里。
咔哒一声,顾经鸿开了第二听啤酒,“我看了你的日记。”
“昨晚电话打不通的时候。”他没再把话说下去,像是黑暗中有一个对话框悄悄地碎掉了。
梁椿猛地抓紧了自己,肉眼可见的紧绷,“什么时候看的?”
“我睡着了,你去补课的那天。”
“你给我打电话没通的时候,你以为我。”
顾经鸿抓着啤酒罐的手上绷出青筋,“自杀了。”
梁椿心里好想笑可就是笑不出来,顾经鸿看着他的眼神里面住了一个心死了的人。
“后来我就想你可能是走了,我都宁愿是你走了,回学校了、去别的城市了。”
“反正你想走也就走了。突然哪一天你待够了,你前任来找你和好了,你拍拍屁股就走了。我觉得我一直好像也留不住你,梁椿。”
“我从来不知道你想要轻生。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像就是走不进你。”
“你从来都没说过,你让我怎么办呢?”
顾经鸿的表情又疑惑又委屈,像一个迷了路的人,束手无策。满江的星光都映在他的眼睛里,他寡情的话和他脆弱的眼波不搭。
梁椿在黑暗中擦亮打火机。一直沉默。
香烟兀自在空气中燃烧,直快烧到手指了香烟的主人才反应过来,踩熄了。他想说你以为我就多么游刃有余吗,你以为我才是那个说走就走了的人吗,你以为我就没有害怕的事吗。可他站在顾经鸿面前,站在顾经鸿摊开的真心面前,发现这个人也和他一样的胆战心惊一样的脆弱。害怕他会不言不语地直接消失,害怕只有自己被剩在原地心里一个窟窿。
梁椿心说对不起,原来是我太自私,伤害到你了。
梁椿开始讲一个故事。
“高中时我妈去世了,我每晚都失眠到很晚,每天都哭。看不见前路在哪,也不想走下去。后来遇见丛青哲,真的很幸运。”
“我和他发简讯发到一半,很平常的打字聊天他会突然问我是不是在哭。很多说不清的事情,他都明白。”
“后来我们分开考了不同的大学。我一意孤行考了很远的学校,但我们学校其实很好,我就是在大学遇见了贺祈。因为隔得太远了,我们分开了一阵。中间有过一些其他的事。”
“直到有一次,我那时兼职,发传单,下了班天都黑了。”
“我没回宿舍,走到什么小区里。站着听了半个小时的人声,就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说话、收拾碗筷、看电视的声音。回了学校,”梁椿遮了一下眼睛,“我看见他在宿舍楼下等我。”
“我。”梁椿停了一会,稳住声音,“我其实是个很薄情的人,偏偏就跟他一直在一起快十年,我甚至都想过就和这个人结婚算了。如果我有一天真的要结婚,别人不行。”
“硕士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假期,我放假回国,那时我们已经吵架分开了,我们分开过好几次,但最后还是会和好。我总觉得这次也会,所以回来找他。我以前的同学说他睡了个富二代,都订婚了。后来一问他。还真是,我就说那就算了。”梁椿用力地咬住食指,“那就这样散了吧。”
他想起挪威的森林里,玲子女士说过的话,把心掏出来吧,会怎样呢,会治愈的。他长久以来的人生理念是往前走,不回头、不和解。犹犹豫豫边走边回头的人他最瞧不起,他绝不是懦弱的人。
他曾经觉得他能扛得住所有的事,他知道自己从没放开过丛青哲,也许某个角落里还藏着怨恨,还有不甘,意难平。那又怎样,他就是不和解又能怎样。是他当初决定不问了,不再争取了。
自己做过的选择,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扛着走下去了。
但没想到有一日他还能面对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剖开,回忆这些事。梁椿咬住嘴唇无声地流泪,心痛得没法呼吸,他至今没听过丛青哲解释他为什么要出轨,为什么要瞒着他和别人订婚。是不是因为钱。还是因为他不再喜欢他了,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接受不了。
他们曾经那么亲近过,说过的以后要一起生活的话,失效了吗。他们最最黑暗的日子,那些互相扶持过来的日子,只剩他还记得了吗。
顾经鸿的沉默让他心寒,梁椿不知道顾经鸿现在在怎么想他?他是不是后悔了,他想象中的爱情不该是和这样扭曲阴暗的人一起吧。
“我听起来才是你们故事里的第三者。”
“你也知道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人一生有几个十年呢。”
梁椿浑身发抖,头脑缺氧,他最害怕的事来了,他把自己剖开了,什么都没换来只是出了一场丑。
牙齿因为咬的太深嘴唇而开始渗血,梁椿心说。算了。那就算了。行了。
黑夜把他的身影隐藏起来,梁椿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语气,“走吧,回家吧。”
顾经鸿起身拦住他,从背后环住他,“但我认了,他给了你十年,我就把我以后的所有的十年都赔给你。只要你说你喜欢我。”
梁椿还在试图把脸上的泪擦干净,顾经鸿攥住他的手让他面朝自己,“你喜欢我吗。”
“梁椿,你喜欢我吗。”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他还说喜欢他。
绷的紧紧的面具裂开一条缝,漏出里面委屈的哭成一团的小孩子,“喜欢,我也好喜欢,你。”梁椿嚎啕大哭,他所有暗无天日的孤独的时光今日终于走到尽头了,顾经鸿来接他回家了。
抱着怀里的人,顾经鸿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个梦,梦里出现过的那个人,现在终于在他怀里了,抓着他衬衫的衣角哆哆嗦嗦个不停。
“我们宝宝乖,不哭了,嗯。”
我来救你了。
梁椿哭的快断气,手指间都湿漉漉的没有可以擦泪的地方。
“乖,不哭了不哭了。哭什么。”
梁椿只是不停地哭。
“梁椿。”
顾经鸿一开始还在劝,劝也劝不动的时候就沉默地望着他。梁椿眼泪里的苦楚凝结成实体压在他的心上,你就这么苦吗。
抿唇压抑着哭声,嘴唇上的伤口还流着血,舌头只抿到血,口腔里满是锈味。
顾经鸿用袖口给他擦泪,“别哭了,你说话啊。”
梁椿捂着脸,收了哭声只有小小的抽泣声,眼泪还是从指间一直渗出来。梁椿非常努力地想止住眼泪,可情绪就像浪潮一样一波一波涌来,擦干了也会流出来,擦干了也会流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多泪可流。
顾经鸿连碰都不敢碰他,撑在膝盖上俯身看他,“怎么了,说话,为什么哭啊。”
他仰头让眼泪流回去,骂了一句操,咬着牙,在衣服上把泪都抹干净。
“好了,走吧。”顾经鸿拥着他,“不哭了?”。梁椿点点头。两个人收拾好空酒瓶,叫了代驾回家,梁椿在车上握住顾经鸿的手,顾经鸿反握回去,五指交叠。
这就是打动一只兔子的方法,脱下所有盔甲,把心掏出来,你看,其实我也和你一样脆弱。
和房东商量过后,梁椿一下子交了一年的房费,在网上买了一个小巧的饮水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