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盛宁获准离开,裴非凡就走了上来,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显然没个定性,只喊了一声“外公,我再去别的地方转转”,就一溜烟地跑没了。
夏风拂面,裴非凡继续陪着领导散步,渐渐行至树密虫鸣处。他虽年轻,却一向很会察言观色,看得出领导方才没能遂愿,便也没先开口,只静静等待对方发话。
洪万良沉着一张脸。他确实想过要将盛宁收为己用,但这个年轻人今天不卑不亢,以悬河之才婉转表达了一个态度:他只站公理,不站队。良久,他才问:“非凡,你怎么看待这位盛处长?”
“可惜。”裴非凡说了两个字,想了想又大起胆子问,“不过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方兴奎也同意让盛宁去湄洲调查呢?他明明知道,这位盛处长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一旦查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东西,也绝对不会网开一面。”
“你仔细想想,在洸州,他方兴奎再对这个盛宁咬牙切齿,上头不还有我这个书记么。”洪万良真真笑了,继而又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也道,“可惜啊,这么年轻,真是可惜。”
又静了片刻,洪万良忽跟想起什么似的,问了自己的秘书一声:“对了,虞仲夜呢?”
这虞仲夜是洪书记的女婿,只是翁婿间莫名不睦,虞仲夜也不稀得沾老丈人的光,独自在北京发展。裴非凡回答道:“他去骆书记家中拜访了。”
洪万良皱眉道:“他倒会钻营,”
“钻营也好嘛,”裴非凡试着在翁婿之间调和两句,“还不都是为了少艾的将来打基础。”
提及自己这个难得回国一趟的宝贝外孙,洪万良顿时一扫面上阴沉,举目四望一番,问:“哎,少艾呢?”
殊不知虞少艾这时已经追着盛宁追到市委大院外头去了。
盛宁打了辆出租车,正准备上车,却被一个挺稚嫩的童声叫住了。他回头,见眼前之人竟是洪万良的外孙虞少艾。
“我刚刚听裴秘书说了,”他一脸憧憬地对他说,“你是专门抓贪官、坏官的那种人,你好了不起啊!”刚从美国归来的虞少艾懵懂地听过一句话,一代官,九代牛。反正就是当官的人好了不起,比如他的外公。而专抓这些了不起的人,那不是更了不起?
“职责所在。”盛宁从不觉得自己的工作多了不起。
“我可以跟你一起抓贪官吗?”这小孩儿许是天生喜义士又好美人,虽与这盛处长只有浅浅一面之缘,却莫名地对他欣赏得不得了,恨不能这会儿就跟着他一起上车去抓贪官了。
“不可以,你还没长大呢。”一个孩子难得有这份热忱,盛宁不欲扫他的兴,只说,“不过,你可以写信。”他所说的信就是官场人见人头疼的举报信。
“写信?”听到不能一起去抓贪官,虞少艾难掩失望之情,噘着嘴问,“写给谁?写给你吗?”
司机等得有点久了。
“可以写给我,”在上车前,盛宁对这个少年微微露了个笑说,“也可以写给像我这样的人。”
第66章 告别(一)
爱河大桥的坍塌事故果然倍受各级领导重视,盛宁出发去湄洲的前一天格外忙碌,下午见过代表市里的洪万良,晚上又得见代表省里的沈司鸿。
沈司鸿此来还有另一重身份——姐姐盛艺的男朋友。
张宇航的泰道公司一出事,盛艺就主动提出了取消婚礼,接着又马上与沈司鸿复合了。分分合合,速度之迅疾、态度之决绝,都令人感到蹊跷,好似打从一开始,这场婚礼就是赌气激他似的。
盛宁准时赴约。饭店的外观是秦砖汉瓦,内部装修也是一脉相承的中式风格,很古朴,很静谧。然而他踏过一条竹影拂阶的石子小路,进了包间才发现,来人除了他一向视作哥哥的沈司鸿,竟还有一个周晨鸢。
周晨鸢仍用发胶打理出了一头冲天的发,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完全曝露,坐姿却恣意,神态却嚣张,一派惹人厌恶的纨绔腔调。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漂亮女孩,正是上回开车闯卡的陶可媛。对于她和另一辆车上的驾驶人张耀元,检察院已经作出了不起诉决定。
周晨鸢见到进门来的盛宁,短暂地收敛了一下阴戾的眼神,竟堆起笑,喊了他一声:“宁哥。”
盛宁没有出声,一眼不看眼前这个纨绔,只以目光静静询问包间内的另一个男人。
“盛宁,”似怕人掉头就走,沈司鸿赶紧起身相迎,说着,“今天我是作为中间人来牵个线,为你俩摆顿讲和的酒。”停顿片刻,他见盛宁仍没有落座的意思,便又搬出面子更大的周省长,道,“爱河大桥的坍塌事故,周省长也很关心。”
猜想是沈秘书要传达上意了,盛宁总算沉着脸,落了座。
见盛宁落座,陶可媛马上就起身为他倒了杯水,然后自己端起自己面前的水杯,毕恭毕敬地举杯道:“感谢盛检的宽大处理,我以后再也不会飙车竞速了,我一定会好好遵守交规,好好做事做人。”
女孩挺客气的,听说侦查期间,也从头到尾克己守礼,相当配合。盛宁便也与她碰了碰杯,道:“不用谢我,是承办你案件的检察官提写的报告,由主管检察长做的最终决定。”
“总之,就是要谢你的。没你上回出面提醒,我还不知道这样下去会闯出什么大祸呢。”陶可媛一开始就对盛宁印象颇佳,又内疚于没能阻止周晨鸢他们去残害那位辅警,于是两种情绪交织,便更想多跟他聊两句。她坐下问他,“我听说盛检是中山大学毕业的?”
盛宁道:“我入学的时候还是法政学院,后来撤销了。”
“我也是中山大学的,开学就大三了。”陶可媛顿露喜色,更亲昵地凑上前说,“师兄,我能不能留你一个联系方式?我大二的时候偷懒没选毛概,等开学就要跟新的大二生一起把课补上了,师兄能不能给我这个师妹支支招,哪个老师的课更有意思,哪个老师的课更容易拿高分呢?”
“崔嘉东的课最有意思,都说他‘授课是兼职,相声才是主业’,郜文的课抄篇论文就是满分,不过我也是听说的,”盛宁大方地给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又以个玩笑的口吻道,“没有魔兽时200+的手速,根本抢不到。”
“那我肯定抢不到了,我150都没到过。”存下了这位盛师兄的号码,陶可媛满足地托起腮来,一副憨态可掬的俏模样。
“行了行了,你们师兄妹不打不相识,以后有的是聊天的机会。”沈司鸿有意把话题引到爱河大桥的事故上,主动问盛宁,“你明天是不是就动身去湄洲了?”
盛宁道:“明天上午从检察院出发,除了我们处另一位同事,还有两位桥梁工程方面的专家。”
沈司鸿又道:“最高检渎职侵权检察厅很快也会组织人员去往湄洲,这起事故背后多半存在贪污腐败和失职渎职的问题。爱河大桥一直是牵系着粤港友谊的桥梁,领导们对此非常关心,周省长也让我给你递个话,当查就查,不用卖任何人的面子。”
盛宁点头:“当然。一定会彻查到底,还死难者家属一个真相。”
沈司鸿也点头,进一步说:“不过,周省长也希望,在正式的调查结果出来前先不要向媒体透露任何消息,洸州人民是需要一个交代,但也要避免无良媒体巧言偏辞、煽风点火——”
“好了,别说了!”对这类话题全无兴趣,周晨鸢不耐烦地打断父亲的秘书,“这种陈腔滥调留着开大会的时候再说吧。”
头顶是一盏中国风的雕花宫灯,此刻他跟盛宁面对面而坐,一线映着古典花纹的薄光正在这位美人的脸上低徊不去,繁花掠影,美人愈添古意,还真像狐狸化人而来。
还是那种一笑就能亡国灭种的狐狸精。
周晨鸢咂了咂自己的嘴巴,冲盛宁露出一脸乖巧又恭敬的笑来。他倾身凑近他,不知真假地说:“盛检,你比我年长两岁,我就认你当我‘哥’吧,以后我叫你‘宁哥’,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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