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远问:“你说的这些,有录音、录像或者第三个人能证明吗?”
张宇航咋呼道:“哎,我就是人证啊,我的口供不足以证明吗?”
叶远又问:“你还有要举报的事情吗?没有就可以走了。”
“走?走哪儿去?”张宇航当即面露惊恐之色,狠狠地抱紧了自己的公文包,“我不走!我就在检察院住下了,胡四现在不念旧情要灭我的口,我要是落到他手下那群黑社会手里,肯定比死还惨!”
“那你就先待在这里,一日三餐反贪局会提供。”张宇航掌握的材料十分重要,确有被人灭口之嫌,盛宁与叶远一同走出询问室,思考一番,又吩咐叶远:“现在就跟蒋队联系一下,让他们从刀具上提取凶徒的DNA,再看看张宇航遇袭的地方有没有路面监控,核实他说的情况。”
叶远转身去打了个电话,很快又回来了。他神色凝重地汇报道:“盛检,路面监控虽没有,但还真有情况。今早有人在张宇航遇袭的地方发现了两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公安那边说,两名死者都是洪兆龙的手下,凶手出手非常干净利落,杀人犹如杀鸡,怀疑是洪兆龙与胡石银又起内讧,胡石银那边派了职业杀手干的。”
张宇航方才说是一行四人,说明还有两人从职业杀手的手里逃跑了,但这种黑吃黑必然是不会报警的。这则消息令盛宁更觉不安,沉吟片刻,他又吩咐叶远再给公安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一定注意防范,洪、胡这两伙已经分裂的黑社会势力很有可能会在近期发生火拼。
第64章 站队(一)
本该由粤东省海事局负责调查的一起大桥垮塌事故,由于张宇航的举报,瞬间就成了一桩涉及国企老总集体贪腐的重大案件,最终案子获取了最高检的支持,由粤东省检察院立案,从洸湄两地的纪、检、公三机关抽调人手成立7.22专案组,协同一起调查。
盛宁虽主动向上级打了申请,但这座大桥牵系甚广,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至少跟城桥集团、黑社会美合置地、洸湄两地的市政府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无法完全相信一家之言,突然就想起了自己那位久未谋面的老同学。他想经由廖晖介绍几位上海那边的土木工程专家,远离粤地这个是非中心,想必也能更客观公正一些。
盛宁跟廖晖的秘书约了时间,约了个小廖总在洸州的日子,亲自登门拜访。
他走进盛域在洸州的办公大楼,进电梯、出电梯,来到总经理的办公室门外。他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阵尖细的、令人不太舒服的调笑声。
“进来。”是廖晖含混的声音。
盛宁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书架上的那尊白玉狮吼观音。书架就置于总经理办公桌的后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那道泪迹般的裂痕又长了一些,好似观音不忍众生苦,触目伤怀,潸然更甚了。
廖晖的怀里还坐着一个女孩,看着青春艳丽,大学生模样。
两人正在接吻,接一个十分凶残的吻。廖晖跟饿极了的兽一样,咬着女孩的下唇不放,又撕又扯,很快就见血了。女孩轻轻战栗,呜咽挣扎。
一个吻似一顿美餐,廖晖满足地舔了舔嘴唇,仍死死攥着女孩的下巴,掰过来掰过去的,向盛宁展示她那张美丽年轻的脸,他问:“你觉得她像你姐姐年轻的时候吗?我怎么觉得,明明年轻,五官也像,可就是没你姐姐漂亮。”
“都漂亮。”盛宁客气地说了一句。曾有一位大导演说,盛艺之美,百年难遇,自然非常人能比。
“差远了,怎么看都差远了,不过她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像的了。”廖晖直勾勾地盯着盛宁,眼神像盯着猎物的蛇,“她是上戏播音主持和表演的双科第一,但我不让她选表演系,我觉得主持人比较好吧,天天穿得正正经经的,跟你们的检察制服也蛮像的。”
“长留街旧改的进展怎么样了?我前阵子回去过,发现好像没什么动静。”久未谋面,盛宁试着关心一下老同学。
“去年跟你宴请全村的时候,我还想着这可是苏东坡住过的村子啊,咱不能辱没了斯文啊!他妈的今年才知道哪有斯文啊!还说只要斗垮李乃军就乖乖搬走,他妈的李乃军都痴呆了,这一个个见钱眼开的畜生,全都翻脸不认了!”
“我小时候从没听过长留街还跟苏东坡相关,”盛宁解释道,“可能是知道这块地方早晚会拆迁,村干部为了坐地起价,故意诌出来的典故。”
“活该我信你,活该我倒霉!我算是明白了,这长留街就跟我毕业后的人生一样,踏进去就甭想出来,越挣扎还陷得越深,早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廖晖怪笑一声,又当着对方的面,动手去脱女孩的衣服——
“册那,摆啥膘劲?”见女孩在外人面前羞涩不肯,他便操一口沪语直接开骂,扬手就抽了她一个耳光。
女孩被打得嘴角出血,赶紧向门外逃去,廖晖骂骂咧咧的,起身就追。
眼见女孩的长发险被一把扯住,盛宁挺身将她护在身后,冷声斥他:“廖晖,别太过分了。”
“还是那么圣母……”廖晖疯疯癫癫地笑了,凑近了对盛宁说,“你要想护着她,你娶她呀,你的老婆我就不动了……”顿了顿,他又作出恍然状,摇头晃脑地说,“哦,我忘了,你娶不了她了,你跟她没什么两样,也是夜夜张腿给人骑的贱货了。”
他们已经差不多一年没见面了,盛宁几乎都认不出眼前这个男人了。光天化日,他的身上却酒味扑鼻,他轻抬起的下巴上满是细碎胡渣,连脖子上都杂毛丛生,确实像兽多过像人。
盛宁失望透顶,转身欲去,却又被身后人叫住了。
“盛宁,等等。”廖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弯腰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文件袋,啪地甩在了盛宁面前的地面上。他说,“你要的专家、你要的资料,都在里面了。”
盛宁躬身将资料袋捡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力所能及地劝一句:“廖晖……”
“别说,什么也别说,已经来不及了,早就来不及了……”廖晖从方才那种非人类的癫狂状态中清醒过来,倒开始掏心掏肺地劝他,“但你还来得及,你先听我说……你一直没出事,是因为你在洸州,你是名动洸州政法系统的大红人,你还是那位蒋三少的心上人,想动你的人多少会有所顾忌。但去了湄洲,可就没人顾忌你的身份了……”
两人隔着几米距离对视着,廖晖说的,他又岂会不知。
“盛宁,找个理由,生病也好家里出事也行,把这个案子推了吧。”廖晖最后红着眼睛,近乎哽咽着央求,“就当我以老同学的名义求你,求你别找死。”
走出盛域大楼的盛宁,在等车时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二次车祸后被迫截肢的辅警。他拄着双拐,由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女孩搀扶着,正慢吞吞地、一步一瘸地向前挪动。
“不听使唤了……都不听使唤了……”男人喃喃重复,说的是他的脚,可能也是他的余生。到死他都是个没用的残废了。
“爸爸,慢一点,我们慢慢走——”女孩话音戛然,她看见了一个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人。
她朝他投去了极其锐利的一瞥,恨不能靠这一瞥就剜掉他的眼。接着她的父亲也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猛地打了个抖,然后仓猝地低下头去,只留给他一个同样充满怨怼的眼神。
他们迄今不明白,为什么这人非要跟那位周公子较劲。
盛宁站定,默默注视着这对父女。他看见女孩朝他动了动嘴唇,可能骂了一句脏话。但周遭车来车往,她鼓足勇气的一声骂,却恰巧被一记高分贝的车喇叭压了过去,压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他没有“三思”的后果。这个后果却让这对无辜的父女承担了。
然而他不能向他们报以哪怕一丁点的歉意。抱歉意味着后退。后退意味着那群纨绔还可以故技重施,以无辜者的安危为自己脱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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