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小队(29)
“你瘦了不少。”迈克尔说,他的声音来到欧文的耳朵边,他是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耳旁的?欧文被他翻了过来,躺在沙发上。他抓住欧文的脚踝,托住他的屁股,顶住他的腰。
那是因为我快要死了,所以我枯竭了,欧文忧伤地想。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小腿、大腿、腹部,是他的视觉出现了问题,还是他确实瘦了那么多——他的身体看起来像陌生人,死亡正在逐渐带走他。
那只猫还在脑海中看他,欧文颤抖着,伸出胳膊抱住了迈克尔。这真温暖,他想,像放在柜子下的食物。
迈克尔把欧文乱糟糟湿漉漉的脑袋搂在怀里,亲吻他的额头和睫毛。欧文的汗水把自己打湿了,也把迈克尔打湿了。他伸出手,抚摸迈克尔的身体,很小心,迈克尔的身体结实又光滑,他非常完美,无论在柜子外面还是里面,他都不会被任何人忽略。
欧文闭上眼睛,在闭上眼睛的世界里,镜头晃动得很快,是一部小成本手持电影。既然他命中注定应该死去,既然他的身体在逐渐枯竭,在最后一刻,他必须从柜子里走出来。
欧文分开腿,迎接迈克尔。迈克尔亲吻他流汗的下颚,鼻尖抵在他的嘴唇上。欧文闻到他们身体之间汗水的味道,性的味道,他的痛苦被那只猫形状的怪物侵吞了,他总觉得猫的背上站着麦克——他的麦克,他多年的怪物,他画在本子上的男孩,和他一样大,他的伙伴,倾听者,朋友。
“麦克。”他这么呼唤他,这么呼唤迈克尔,这么呼唤麦克,他呼唤他们,而他们亲吻他。麦克从猫的身边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他走得好快,欧文甚至感受不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怎么消亡的,仿佛距离只是个悖论而已。迈克尔抚摸他的腹部,亲吻他,叫他的名字,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叫出声来,抱紧他。他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爱了,就在迈克尔的汗水中、身体上、话语间。
“你看起来真可爱。”他的绑架者说。
这感觉真好,他想。
“你真可爱。”他也这么形容麦克和迈克尔,“感谢你。”他流下泪来,“感谢你绑架我,还听我说话,感谢你陪伴我,感谢你。”他哭起来,他崩溃时的哭声尖得像个女孩。
“哦,宝贝,”迈克尔亲吻他,“宝贝,欧文……宝贝,宝贝……”他缓慢地在他耳边重复着,让他靠在一个柔软的靠枕上,“用你的腿缠住我的腰。”
欧文靠下来,照做,他是什么时候被脱光的?他分开腿,两条腿架在迈克尔的身侧,缠住迈克尔的腰,他感到身体在涌动,他渴望迈克尔进入他,和他肛`交,他感到自己曾经循规蹈矩,如今却希望抓住一些东西、接纳一些东西。他想要这种性`交,在不久之前它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现在他渴望它的到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们之前几次做`爱的场景,迈克尔在浴室和森林里操`他的屁股,拍打他、亲吻他,更之前,他给他注射药物,用“刀”划开他的身体,他为他剪指甲,为他剃须,还给他吹头发。
迈克尔的阴`茎抵住了他的入口,欧文屏息等待他插入,他饥饿难耐,入口收缩又扩张,他渴望迈克尔快点插入,完全塞进来,随便他怎么干他。
迈克尔没有这么做,欧文感到他俯下`身亲吻了他的脸颊。像是爱的幻觉,他想。这令他迷茫。
欧文把手放在迈克尔的背后,将额头贴到他的胸膛上,他倾听自己的耳鸣和迈克尔的心跳。迈克尔急匆匆的开始,又缓慢的发展,这场性如同他绑架他的过程——过山车的过程被颠倒了,先下降,再缓慢上升,直到上升到高`潮的顶点。
欧文缠住迈克尔的腰,用颈窝接受他的吻。药物起了很大的作用,他脑中的病变也是,一切都色彩斑斓、跳跃变化,他以为自己要疯了,一切都是想象,可迈克尔和麦克都是真的,他的绑架者、他脑海中的怪物,他颤抖着,身体热得发烫,性在他的腹部和脊髓中燃烧。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我想你操我……我想念你。”
“我就在你面前,欧文,睁开眼睛。”
欧文睁开了双眼,他看见了迈克尔,他感到自己很久没有睁开眼睛了,迈克尔就在这里,碧蓝色的双眼、漂亮的眉骨、完美的笑容,完美的脸。他在他的面前,这是那个带领他体验死亡过程的迈克尔,是那个把他锁在地下室马桶旁边的迈克尔,是在屋子前面为他手交的迈克尔,是他画在笔记本上的迈克尔。
迈克尔把手移动到欧文的眼睛上,蒙住欧文睁开的眼睛。一时间,黑暗如风暴,如夜晚,欧文再一次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想起迈克尔带他去散步的那一晚,他想起那时他如何进入他,如何让他射`精;他想起他被蒙着眼睛坐在屋子前面的那一次……
迈克尔的阴`茎缓慢地插入了欧文的身体,欧文叫起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这过程不容阻止。被控制感充满着他,他是个将死之人、没有自由之人,他躺在这里,无法改变所有的命运,在命运到来之前,他能握住的只有衣柜外面的一丝光线。
“迈克尔……”他叫他的名字,咬了他的手掌,迈克尔并没有责怪他。
欧文呻吟着,大口喘气,他体会到了另外一种高`潮,一种无需射`精就可以体会到的高`潮。迈克尔在他的身体中进出,摩擦他喜欢他碰他的地方,欧文蹬着双腿,扭动着腰和屁股,他的身体收缩着,处于临界的边缘,他呻吟着,迈克尔捂住他的嘴。
“我爱你,宝贝。”迈尔克这么倾诉,欧文在他的呼吸中达到高`潮。
欧文睡着了。
他很热,从枝干到皮肤都滚烫。他走在贫瘠的土地上,脚下是滚烫的沙,他低头看自己的脚。他干枯了,从膝盖到小腿,像一截烧焦的树枝,他在疾病里变得枯槁、不堪一击,他很害怕,害怕死去。他抬起头,面前是延伸至远方的一排树木,那些树都是年轻的母亲,她们的膝盖和脚化成树干与根须,扎进泥土,她们赤`裸上身,又美又悲哀,她们怀里抱着孩子,孩子身上是沙,脸色铁青,表情狰狞。
这代表什么?他模模糊糊地醒来了,黑暗在他的眼前,他不能贸然睁开眼睛。
我确实被绑架了,但不是被一个叫迈克尔的人,我并不是被我笔记本上的男孩绑架了,而是被一个肥胖的罪犯,他已经挖掉了我双眼,放在马桶边上,作为廉价的收藏,他绑住我的手脚,任凭我被老鼠啃咬手指和脸……迈克尔是我的幻想,只是我在痛苦的折磨里给自己制造的一丝快乐和希望。
他快要相信自己的这个假设了,害怕和恐惧紧紧将他拥抱,他感到有人朝他走来,在他身边停下。是要挖去他的一双耳朵吗?是要来杀他了吗?他害怕,动摇,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各处都被灌注了沙砾。
这个人把手放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揉他的头发,欧文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又把手搭在欧文的肩膀上,很柔和,没有攻击性,也不挑`逗,只是那么柔和,欧文放松下来,在这个人的轻抚中睡着了。
他足足睡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时,他感觉好多了,不再头痛,也不再难受。迈克尔给了他一杯热咖啡,他坐在沙发上喝,眼镜放在一边。迈克尔抱着书,坐在他的身边,欧文用笔记录昨天做了什么,记录他昨天给迈克尔讲的那个故事,记录昨天的梦。他们很安静,也很平静,一起坐在沙发上,欧文的左脚踝被锁在沙发那一头的柜子边缘,沙发旁放着屏风,他看不见客厅的全貌。
他们这样度过了一整个上午,窗外有知更鸟的叫声。
“欧文,”迈克尔说,“今天我们要讨论一些新的话题,你觉得你是我的什么人?”
“猎物。”欧文回答。
“你认为在什么情况下猎物和猎人可以达成平等关系?”
“很难。”欧文想了想,“猎人在森林里,自始至终捕猎。他的家是由猎物的皮毛组成的,他的食物是猎物的血肉,他捕获一只猎物,然后下一只。每一只猎物对猎人来说,都很短暂,但对每一只猎物来说,猎人都是唯一一个杀死他们的人,没有平等可言。在我研究的案件里,即使受害者存活,他们也被深深伤害。如果每个猎人都可以从听故事、看电影中,满足狩猎的快感,不伤害任何人,那他们和猎物才会平等,他们将是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而不是讲故事的人和吃掉讲述者的怪物。”
“这是一个新颖的观点,你研究犯罪,但反对罪犯做的一切。”
“我是个普通人,”欧文用手握住自己的膝盖,反复摩擦,从他怀疑自己得了脑癌开始,他一天天地变瘦,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膝盖皮包骨头,“我喜欢刺激的故事、喜欢鬼屋、喜欢设计残酷的游戏机制,但我胆小,不愿意伤害别人,也不愿意被别人伤害。我太普通了,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反对罪犯的做的一切,可我忍不住要去研究和了解他们做了什么,好让我的生活不再那么普通。”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向迈克尔暴露了自己的脆弱,可倾诉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他轻松许多,“我不是你要找的罪犯,无法成为你的搭档,永远也不可能。最开始我想欺骗你,让你觉得我有利用价值,让你觉得我也是个罪犯,不会杀我。”
“你为什么现在承认了?”迈克尔问他。
“我没有以前那么怕死了。”
“被我杀掉也行了?”
“人总会死。”欧文说。
“这算是你和我的和解方式?”
欧文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拿起眼镜,戴上。
“我可以把它看做是我们达成一致的方式:猎物不害怕被猎人杀掉,猎物和猎人描述了他希望被杀的方式,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这个协议虽然不是由猎物决定的,但他也参与其中了,他配合猎人完成了它。”
这就是受害者的故事,欧文想,无论你希望与否,你都“参与”其中,被深深伤害,如果存活,就永远活在痛苦里。不仅活在记忆的痛苦中,还活在第二次的伤害当中——人们谴责受害者的懦弱和罪恶,持续伤害他们,以此为乐,向受害者施暴。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向罪犯追责,让这伤害人尽皆知,成为他人嘲笑和施暴的对象?还是活在自责中,看着罪犯逍遥法外,深陷痛苦?伤害他人的人反而理直气壮,趾高气扬,这便是这个世界的事实,这便是正义的事实、真实的真相。
或许迈克尔并不是那样的罪犯,但欧文所研究的案件里的受害者,都身不由己地“参与”其中,成为了被随意丢弃的物品,他们丧失了人格、尊严、自由,留下的只有极端的痛苦或者孤独又绝望的死亡。如果侥幸活了下来,将遭受他人没有止境的嘲笑、谴责、咒骂,活在永恒的痛苦中。
痛苦永不终结,人们永远彼此伤害。
迈克尔自己也是“杀人犯的儿子”这一指责的受害者,它们把他变成了怎样的人?
“我深陷其中。”欧文说,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又深深吐出,把肺里的空气吐得一干二净,他与其他受害者不同的是,他遇到的是一个非典型的罪犯,而且他就快死了,他只是把和迈克尔周旋的过程当作死之前的经历,“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他平静地承认。
猎物死期将至,而猎人毫不知情,此刻他们是平等的。
“今天晚上,你将睡在我的床上,我会躺在你的身边。如果你试图逃跑、杀死我,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你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迈克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