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小队(11)
“你为什么会当个罪犯?”
“必须说,和我的童年有关系。每个人都觉得你有某种童年,就会变成一个罪犯。我搬过很多次家,最后定居在这个州。事情从这里开始,现在我又回来了。”
“你想找回什么?”
“不找回什么,为了绑架你。”迈克尔说,他凝视欧文,认真的,“欧文,我们每天都会玩游戏,各种各样的。这其中,最大的游戏是,我的话里有真有假,你选择相信或者不相信。你可以随时让我讲一个我杀人的故事,这里面有的事发生了,有的事没有,你根据判断,猜测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然后你就能慢慢知道我的手法。”
“我现在就可以问?”欧文瞥了一眼木偶,真可怕,他心想,他又把视线转到迈克尔的脸上。
“现在就可以。”迈克尔的眼睛紧紧抓住欧文。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那次是怎样的?”欧文问,他又看了眼木偶。
此刻,迈克尔突然凑过来,他吻了欧文。那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亲吻,他吮`吸了他的嘴唇,用舌头舔了他的舌头。
然后他离开了。
欧文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有点僵硬,却尽量表现得平常。
“我会先把这个小玩意儿扔掉,再回来回答你的问题。你应该害怕的人是我,这才是有意义的。我喜欢你害怕,就像现在,这让我很想吻你,也让我很想和你上床,在这里操`你。”
“所有的一切之前,希望你先把木偶扔了。”欧文说。他的嘴唇上还有被人吻过的残留感觉,像是有一种隐形的力量依旧在轻轻按压他的嘴唇,他想舔舔因发烧而开裂的嘴唇,却觉得这样做显得过于弱势。迈克尔刚刚把舌头伸进了他的嘴里,而他上一次这么接吻是什么时候?这么被人吻又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很久之前。
欧文没有和男性的经验,除了十年前被男性室友抱着睡了一夜的那次。他那位倒霉的、刚刚被女友甩了的男性室友痛哭流涕,抱住欧文哭了整整一夜。当时他们都喝醉了,脑子里是酒精搞出的无意识。二十岁出头的欧文身体瘦弱,抱起来大概勾起了室友悲伤的回忆——他把欧文压在身体下面睡了一夜,而欧文连条裤子也没穿。什么时候脱的裤子?欧文没有印象了。第二天的清晨是他们这辈子最尴尬的一天。
迈克尔对他感兴趣吗?欧文没有真实感。他希望有人在意他,但如果一个人说得这么直白,就好像并不是对他说的。欧文推了推眼镜,感到疲惫,想再睡一觉,又想先听听看迈克尔的往事。如今迈克尔了解他,他却完全不了解绑架他的迈克尔.贝肯。
迈克尔拿着木偶和餐具上楼去了,欧文松了一口气,他靠在颤巍巍的床头,又喝了好几口水。如果迈克尔对十年前的他感兴趣,欧文倒是可以理解,他当时算是个招人喜欢的年轻人,瘦弱、有点轻微的神经质,有不少姑娘喜欢和他混在一起。后来他越来越喜欢一个人,不太在意自己是不是招人喜欢,也不那么在意体重和发型,他变得更普通,更平庸,独居、写些不会有人读的东西(他自己倒是很喜欢)。
欧文觉得迈克尔是想控制他,才会那么说,那么做,他自己却从中获利了,有人像是那么珍视他,这幻觉令他感到快乐。
迈克尔再次走下来时,欧文突然有了个新想法。
“我们继续之前的问题。”迈克尔重新坐回他的身边,他还是那个英俊的、闪着光的绑架犯。
“作为回报,你讲你的故事,我也告诉你我的一个故事,我脑中的故事……如果你想听的话。其实都是些碎片,其实没什么意思,我想还是算了。”他可能没有机会把它们写下来了。不管是脑癌还是别的,他大脑里的问题都可能让这些想法渐渐萎缩。如今他有一个听众,他希望可以讲述,然而他并不擅长讲述,并不擅长说话,那些故事大部分只是碎片,没有值得讲出来的价值。他不相信如果自己现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会有谁愿意听他脑子里的怪东西。被绑架可以说是上帝给他的一个机会。如果迈克尔希望控制他,他会同意听他的故事的——欧文这么希望。可他的故事却都是碎片……
“很平等。”迈克尔说,“我对你的故事感兴趣,无论长还是短。现在,我需要你先开始。你先说一个故事,然后我再告诉你,我第一次杀人时发生了什么。”他看着欧文,两手交叉,“我已经扔掉了木偶,它不会晚上平白无故又跑回来,你可以开始你的故事了,欧文。”
欧文感觉喉咙一紧,他不可控制地想象了那个木偶晚上又出现在地下室的恐怖场景,他推了推眼镜,转移注意力,不去看刚刚放着木偶的角落。
“都是些不完整的故事,没问题吗?”
“没问题。”
“这是第一故事。主角是个男人,或者女人,不重要。生活在都市一间破旧的公寓里。他的身边一直有怪物,他分不清哪里是怪物,哪里是人,为了避免麻烦,很少说话。小时候,他的衣橱里有个从不露脸的怪物,总在他拿衣服时抓住他的手。所以他乱糟糟,从不整理衣橱。公寓的床下,也一直有个红发的怪物。他在那个脏兮兮的公寓住了十几年,红发怪物也是。他很害怕红发怪物,晚上,他去厕所,或者下床喝水,怪物会抓住他的脚。十次中,有三次是这样。他只能回到床上去,待会再碰碰运气。有一天,红发怪物走了。他那个晚上下床了二十多次,没有谁来抓他的脚。他躺在床上,回忆起一直以来那种脚踝被抓住的惊吓感。他以为红发怪物一直会在,后来发现怪物会换地方,它们只是比人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更长。他见过很多怪物,它们像公共汽车,在他的眼前离开,然后走进,然后离开。他回到原来的家,那个房子已经废弃了,他走进去,打开破旧的衣橱,很害怕,可是里面没有人抓他的手。他更害怕了,只能重新回到了公寓,继续生活。”
迈克尔在仔细听这个故事,这反而让欧文不好意思起来。
“然后呢?”迈克尔问,他看着不再说话的欧文。
“就这样,结束了。”欧文说。
“他没有去找红发怪物吗?”
“为什么去找?”
“因为它不见了。”
“怪物有自己的世界,他们想走就走。”
“红发怪物如果去别的床底下,抓别人的脚踝,不会觉得不习惯?”
“人的脚踝,区别不大。”
“区别很大。”
欧文用手摸了摸太阳穴,那儿还在痛。生病让他变得脆弱,他感到孤独,即使迈克尔在面前他也有这种感觉,他看了看废弃的浴室,他真的想回到浴缸里去。
“有人对我的失踪报警吗?”他问了一个自知答案的问题。
“没有人报警。我保持你的手机处于开机状态,目前没有人联系你。如果有,我会把手机给你。你可以和他们聊天,规则是不能逃跑,不能求救,并非不能打电话。只是我不希望那些电话太长。”迈克尔说。
欧文觉得很糟糕,他待在这里,就是想和世界断掉联系,他不想和人联系。
“你能关掉我的电话吗?”
“如果有人给你打电话,发现总是关机,就会去你的家里找你。而我担负着遭遇报警的风险。”
“不会有人给我打电话。除了那些推销电话。”
“下个月就是圣诞节,会有人给你打电话的。”
“你不担心我对着听筒叫救命吗?”
“你试图违反规则吗?”迈克尔的眼睛里是有些阴冷的光。
“不会。”欧文低声回答。
他很奇怪自己为何突然不想寻求任何亲人和朋友的安慰,他只想躲在这个地下室,度过最后一个圣诞节——很可能是最后一个。他无需知道上面是雪还是风,是怎样的寒冷和萧瑟,他想躲在这里,忘掉整个世界。如果迈克尔最终把他杀死在这里,他希望可以在浴室里慢慢腐烂。如果死后有灵魂,他实在不想看见自己的葬礼。
欧文沉默了,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关于电话的问题,只能感受着太阳穴那里传来的疼痛。牙龈还肿着,身体炎症未消,他对此无能为力。
“说说看你第一次杀人的事吧。”欧文只是这样询问着,像是听到这个回答,就能够忘掉世界上的一切。
“是我大学里的事,有个叫约翰还是威廉的人,没什么印象了。他总是找茬。我避免和他见面,尽量。我并不是那种有点儿不满就把人杀掉的类型,我挑选他们,我很讨厌把不喜欢的人变成猎物。我们都参加了一场橄榄球赛,恰好是对手,他几乎撞断了我的腿。我想着,不能那么有原则,这可以作为一个开始。他不是我挑选的,他是自己撞上来的,就像橄榄球赛他恶意撞在我的身上一样。我在一家小旅馆把他杀了,伪装成一个他刚刚在酒吧搞上的女人,我给他发短信,很简单,他就上钩了。”
欧文认真听着迈克尔所说的每一个字,他感觉迈克尔不是在谈论自己杀人的过程,而是在谈论天气。他的眉骨在脸上投下阴影,他看上去很冷静,也很疯狂。
“我是勒死他的,这不是优雅的杀人方式。我戴着手套,坐在他的身上,我的手掐住他脖子时,我看着他无力的挣扎,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在我手下断气。我感到权力。非常非常强的掌控感。这感觉真好,也加大了我的快感。”
“你在杀他的过程中感受到性快感吗?”欧文问,他第一次有机会询问一个杀人犯问题,迈克尔会用什么方式杀他呢?他为何挑选他呢?
“不,就像参加完一场很激动人心的球赛。”
“杀人像一场运动?”
“比那更……优雅一点。对,是这个词。”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选择死亡方式?”
“当然不是,”迈克尔露出一个无法猜测的笑容,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欧文,“我试着让你了解我。”
我并没有值得你了解的地方,欧文想,我不是个罪犯,我写一些没有意思和逻辑的故事,任何一个成年人都能轻而易举的从我的东西里找到逻辑问题。
他凝视着迈克尔,在这一刻他只是想这么做。
一个罪犯,他却并不惧怕他,他所感受到的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他的身体依旧是热的,他的脑海中是疲惫和倦乏。
“没有警察发现他的尸体吗?”他问。
“他们发现了他,没有找到凶手而已。”
“你被调查了?”
“是的,我被询问了,我有不在场证明和好演技。”
“不在场证明?这是如何做到的?”
“你研究过很多罪犯如何伪造不在场证明,不是吗?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个问题。”
“了解是一个概念,操作又是另外一个概念。那不同。”欧文顿了顿,“我想知道你后来挑选猎物的方式。”
“发光体。”迈克尔很快回答,“我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我没有收集癖,但确实会对一些闪光的人有兴趣。我喜欢漂亮的人,英俊的人,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来的那种,年轻的身体,成熟的身体,我都喜欢。喜欢他们闪闪发光充满自信却被我拥有和俘获的味道。那真好,让我觉得很兴奋。”
“那为什么是我呢?”欧文还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他并不是发光的人。
“你和他们并不在一个体系之内,”迈克尔看着他,他的蓝眼睛险恶中透露着温柔,“我捕猎你,是满足了另外一个体系的标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特别的。闪光的东西单独存在,是非常特别的,如果我有了10个闪光的东西,每个人就都变得不那么特别了。你是特别的。属于一个新的评价体系。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属于这个评价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