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丁宣的膝盖还是没什么事。大夫给消消毒抹点儿药,重新包了一下,边忙活边交代,让丁宣注意这两天别碰水,尽量少屈膝。
双氧水浇下去的时候,连萧看着那些小泡沫嘴里都发紧。
丁宣的小腿条件反射往前蹬了蹬,扭头朝连萧胳膊上蹭了下脑门。连萧捏捏他的手,他没吭声。
等带着丁宣从卫生所出来,周狄还在门旁的阴影处等着他俩,像个无声的影子,从墙上直起身。
“好了?”他问连萧。
“啊。”连萧一声:“没什么事。”
周狄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周狄。”连萧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周狄回过头。
连萧张张嘴,又闭上了。
他觉得自己该说一句“不是你的错”,从刚才听周狄说,周妙妙是被他害死的时候,连萧就一边头晕一边觉得该说。
可他说不出口。
在卫生所里酝酿了半天,他一直在想应该对周狄说点什么。但只要想到周妙妙掉楼的原因,连萧就打心底里张不开这个嘴。
他明白周狄的心情。
一条人命的负罪感太沉重了,远不是旁人一句轻飘飘的安慰就足以消弭的。
如果换做是丁宣,连萧就算想象一下,也觉得这辈子没法原谅自己。
周狄定在原地等了会儿连萧,看他一直沉默,反倒主动开了口:“没什么,不用劝我。”
“也别……”周狄抿抿嘴,顿了顿才又接着说,“不用怕我。我不会对丁宣……”
“你教丁宣喊‘哥哥’啊。”连萧打断他。
“什么?”周狄愣了下。
“我没听丁宣喊过‘哥’。”连萧走过去看着他,用最自然的语气和态度说,“你教他吧,教会了以后连着你一块儿喊。”
“连萧。”丁宣在连萧背上喊了声。
连萧笑了下,捏捏他的腿,继续看着周狄:“你看。”
这次轮到周狄看着他们兄弟俩,很久没说话。
连萧一条胳膊反在背后托着丁宣,另一条搭上周狄的肩,拍了拍。
老妈一到家,看见丁宣磕破的膝盖,果不其然又喊了半天。
“这怎么回事啊!”
她蹲在沙发跟前儿冲丁宣的膝盖皱眉毛,都不敢上手碰。
“不是你断胳膊就是宣宣摔腿,你们哥俩儿一天还能不能有个好时候了,啊?”
“你再给他吓着。”老爸在衣架前挂衣服,过来看一眼,“皮破了,不严重。”
“还不严重,这都什么样了!”老妈心疼得不行,扭头就朝老爸膝盖上招呼一下,“又不是连萧,皮糙肉厚的……”
“我听见了!”连萧在卫生间洗澡,稀里哗啦地喊。
“说的就是你!”老妈叉着腰站起来,比他嗓门还高,“带宣宣上哪淘去了?给我们腿摔这样?”
能去哪啊。
连萧听老妈这么个问法都想叹气。
“哪也没去,我今天接晚了。”他套了个大裤衩,光着膀子从卫生间出来,甩甩脑袋上的水,“在周狄家院子里磕了一下。”
“哎哟甩一地!”老妈朝连萧背上拍了个响儿,去阳台拎拖把,“真讨厌,跟你爸似的……”
“我又怎么了?”老爸刚打开电视坐沙发上,平白挨了通说。
“更年期。”连萧抓抓后背小声冲他乐,又去摁着丁宣的脑袋晃晃:“起来,给你洗澡。”
“慢着点儿,”老妈拽着拖把从卫生间门口过去,瞅着他们哥俩儿还在嘟囔,“孩子都摔蔫巴了。”
连萧专门端了两个小凳进去,跟丁宣面对面坐着,把他的伤腿架在自己腿上,举着莲蓬头给丁宣浇水。
丁宣耷着眼随他摆弄,拉过连萧另一只手攥着玩儿。
连萧观察他两眼,拧上水阀去挤洗发水时,扥了两下才从丁宣手里抽出胳膊。
“是有点蔫儿。”在丁宣脑袋上搓了一堆泡沫,连萧曲起食指刮刮他的鼻头,“魂儿给你摔掉了?”
丁宣顶着鼻尖上的泡泡打个喷嚏,嘟囔了声“连萧”,还想够他的手。
“忙着呢。”连萧把他手掸开,怕丁宣冻着,又去把热水打开,“低头。”
丁宣被拍开手也不生气,让低头就低头,瞅着点儿时机再把手往连萧掌心里塞。
捧着大浴巾给丁宣擦水的时候,连萧故意逗他,包着丁宣的小鸟儿也擦了擦。
丁宣屁股往后一拱,躲开连萧的手,抬胳膊去圈他脖子。
“我这澡算白洗了。”连萧浑身就剩裤衩没湿,赶紧擦完让丁宣上床,“你今天怎么这么能赖叽?”
丁宣躺在被子上蹬腿套内裤,套完又不出声了。
他歪着脑袋看一会儿连萧,翻个身摸墙玩。
那一晚上他就这么个状态,连萧又抱又背地跑半天,也累够呛,早早收拾完就关灯睡觉。
丁宣在被窝里不踏实,一会儿摸摸连萧肚子,一会儿把腿往他腿上搭。
但是不管怎么翻腾,他始终抱着连萧一只手,到睡着都没撒开。
第二天送丁宣到小机构,连萧专门没回去,跟周狄一块儿给他妈妈帮忙。
下午又有新来的小孩,爸妈一块儿带着来的。
那妈妈跟周狄妈妈没说几句话就捂着嘴掉眼泪,小孩被他爸爸拽在手里,像个站不住的圆规,一圈一圈旁若无人地原地转。
他爸爸绷着脸说了几遍让他站好,小孩像听不见似的,被凶了就往地上躺。
最后他躺在地上尿了裤子,被他爸爸忍无可忍地扯出去揍了一顿。
连萧现在见多了自闭症的小孩儿,对各种各样的家庭也逐渐习惯了。
自闭症不像感冒发烧,没有固定的症状,也没有仪器能扫描出他们的病灶。
除了都抗拒交流、难以沟通,什么稀奇古怪的孩子都有,什么样的父母、家庭,也都不奇怪。
另一个帮忙的老师听见动静,从教室里出来看看,去劝那个爸爸:“别打了,耐心点,好好跟孩子说。”
“说个屁!”那爸爸显然是火上头了,脸上的肌肉都绷得有点儿扭曲,“说得容易,你家孩子不这样你有耐心,我家都这样了怎么跟他说!”
“谁家容易。”老师麻木地看他,“我家小孩就在屋里上课。你还愿意管管孩子,我家孩子她爸都不知道死去哪了。”
她的孩子就是当年连萧第一次来小机构,见到的那个扔雪花片的小女孩,名字很可爱,叫小瓢虫。
小机构里的几个老师都跟小瓢虫的妈妈一样,天天带孩子到处看病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自己开始做自闭症。
他们既是为了孩子,为了给家里节省点儿花销,也是为了给自己。
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才不至于在漫长的未来里,被没有尽头的绝望拖垮。
包括周狄妈妈,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周狄,”周狄妈妈正和小瓢虫妈妈一起劝着这一家,扭头喊了声,“去屋里帮我看一会儿。”
连萧跟着周狄一起进去,见丁宣正在画画,就没打断他,站在教室外面看。
小瓢虫在堆积木,不用人管,周狄牵着另一个上周刚来的小胖子出来,站在连萧旁边。
“他挺乖的。”连萧低头看看小胖子,小胖子左顾右盼,在啃一块沙琪玛。
“嗯。”周狄也看看,“爱吃爱哭,有吃的就不哭。”
连萧笑了下。
“你们几号军训。”周狄问。
“20号。”连萧算算,“也没几天了。”
“还有一星期。”周狄看着他,“丁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连萧没明白他的意思,“我又不住校,还跟以前一样,早上送下午接。”
“晚自习呢?”周狄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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