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萧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回老家,姥姥爱搓他头发。她说连萧头发硬,随老妈,这样的人性子都倔。
那会儿连萧摸不明白头发能有什么硬不硬的,挺软和的啊。
这会儿搓着丁宣的头发,再捋捋自己的,他发现还真是不一样。
丁宣头发都不能说软,该属于绒,又绒又细。
颜色也跟皮肤一样,天生就浅,被太阳光照上总显得暄蓬蓬的。
“也没那么乖。”连萧回想刚才周狄妈说夸丁宣乖的话,又抓抓丁宣的后脑勺,“倔的时候也烦人。”
丁宣让他搓得痒痒,闭着眼一拱脸埋在连萧腿上,抬抬胳膊往外推他手。
推开连萧以后他又忘了收自己的手,就这么搭在耳朵边,掌心虚虚的攥个空拳头。
二光跟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们哥俩儿。
“马上还得转车,要睡你也让他换了车再睡啊。”他还手欠地想去推丁宣,“等会儿喊醒再不高兴叫两声。”
“不叫,丁宣没有起床气。”连萧又给二光挡开,指他一下,让他别再招丁宣,“愿意睡就睡,又不是抱不动。”
他一说抱不动,二光脑子里就全是周狄抱着天赐的模样。
“我是真让那个天赐叫怕了。”二光揣着兜往下秃噜秃噜,脑袋枕着椅背,两条腿往前伸得老长。
“哎你觉不觉得每次坐在最后排中间这个位置,都有种当皇帝的感觉?”他抖抖腿碰一下连萧,“我每次坐这都觉得我老霸道了。”
“你老神经病了。”连萧说。
二光嘎嘎乐半天,接着说:“我其实特想知道周狄他妹妹的事儿,但又不敢问。”
连萧“嗯”一声。
“你也是吧?”二光坐起来半截,“我感觉他跟他妈都不爱说话,搬家搬那么老远,他妈弄这个康复之家,指定也是因为他妹妹。”
这些事都不是能张嘴就打听的。
他们平时再怎么不喜欢周狄,也明白不能往人伤口上戳。
“我刚还专门转了一圈,也没瞅见他家有小女孩照片啥的,真不知道周狄妹妹跟丁宣是怎么个像法儿。”
二光可太好奇了。
“自己孩子得自闭症都摔死了,她竟然还能办这个班,心里不难受啊?”
“而且你说他妈都能教别的小孩,怎么还弄不好她自己孩子呢?”
“谁知道呢。”
连萧想起来丁宣他老妈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跟刚才看见的那些家长一样,麻木或崩溃地哭过。
报站声响起来,他往外看看,拍拍丁宣带他下车。
等老爸老妈终于从老家回来,连萧一分钟都等不住了。
老妈前脚进家门,行李包都没放下他就过去开口说:“妈,真得给丁宣看病。”
“宣宣啊,”老妈看看大儿子,也是人没见着就先张嘴喊,“宣宣阿姨回来啦,想阿姨了吗?”
丁宣从屋里出来,绕着老妈晃了一圈。
他照旧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贴在老妈腿边,摸了摸行李包的拉链锁。
“哎哟我的宝贝儿!”老妈现在想抱起来丁宣有点儿费劲了,蹲下来搂着他亲了两大口。
稀罕完再仔细打量打量丁宣,她立马喊上了:“怎么整这么埋汰啊,裤子还是我走那天那条,这么些天你哥都没想着给你换身衣服?”
“冬天的衣服有什么好换的。”连萧让老妈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往旁边沙发上一瘫,“我还给他洗裤衩了呢。”
“不好换你自己换那么勤快?光顾着自己臭美。”老妈瞪着连萧拍他一巴掌,又翻翻丁宣的小袄领口,赶紧给孩子往下脱,“太难看了,别的小朋友看了都得笑话我们。”
“哪有别的小朋友啊,”连萧一听老妈这么说,立马又坐起来,“一放假除了我就能跟苗苗画画,他本来就自闭,马上我都跟着闷出神经病了。”
“阿姨给换身衣服。”老妈拉着丁宣去里屋,连萧跟在后面进去。
“我带丁宣去周狄家看了,他妈真是弄自闭症的,她那康复之家好几个小孩,有的比丁宣还严重,人家都……”
“什么时候去的?”老妈打断他问。
“就前几天。”连萧说,“我带你去看看?我爸呢,下午咱们就过去。”
“上班去了。”老妈连着毛衣也给丁宣扯了,“拿那件绿的给我。”
“直接就去单位了?”连萧去衣柜里翻翻,“不歇歇啊。”
“哪有功夫歇,”老妈看他一眼,“一家人不吃饭了?”
连萧张张嘴,突然不知道接什么话,只能把衣服给递过去。
把丁宣的衣服换完,老妈一刻也没停,连着她跟老爸回老家这些天的衣服一起收拾了,端出去用洗衣粉泡着,进进出出地收拾家里。
“妈。”连萧又跟出去,看老妈用冷水泡衣服,去给她接壶水烧上。
“怎么想起来带宣宣去看看的?”老妈看向他。
“你不愿意去,我能不琢磨吗?”连萧有点儿想皱眉,他朝老妈凑近一点儿问,“家里是不是没钱了?”
老妈捋起袖子在水盆里搅搅,扫一眼走廊里才开口:“小孩子不要问钱,也不要操心。爸爸妈妈敢生你养你们,那就有生养你们的本事。”
“那我那天听你在电话里说,要用钱还是什么?”连萧捏捏脖子,这话听着莫名有点儿不好意思。
“钱最近确实用得多。”老妈想了会儿还是说了,“怎么跟你说呢,你爸单位分了套房子,但是咱们家也得出……”
“咱们终于能换房子了?”连萧惊讶地一抬眼。
“别喊。”老妈拍他一下,“男孩子别沉不住气,有点大事小情的还没落听就满世界嚷嚷。”
“我知道。”连萧嘴上答应着,心里还是免不了激动。
他们家实在太小了,以前丁宣是个小豆丁还没觉得什么。
这两年他俩都长个子,尤其是连萧,窜起来飞快,跟丁宣待一个屋里就觉得哪哪都挤,每天上下床都得让柜子磕一下腿。
而且楼里这两年陆陆续续搬走好几户了,他虽然没跟老爸老妈提过,但是这个年龄的小孩哪有不爱琢磨的。
连萧做梦都梦见过怎么布置他和丁宣的大房间。
“单位分房子还要咱们出钱啊?”他还是憋不住又问了句。
“说点屁话。”老妈看连萧的高兴劲儿也笑了,往他脑门上抹了一指头洗衣粉泡,“天下哪有白给你的好东西。”
“也是。”连萧搓搓脑门,“所以家里现在没法匀钱出来给丁宣看病,是这原因吗?”
一绕回这个话题,老妈的神色也重新压了回去。
“不是不给丁宣看。”炉子上的水壶冒烟了,她去拎来浇进洗衣盆里,“也不全是钱不钱的事。”
“那就……”连萧跟着抬抬眉毛。
“是看不好。”老妈把水壶接满水搁回去,转回来看着连萧,“明白吗?”
连萧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妈你知道啊?”
“你把你妈当什么了?”老妈横他一眼,捞起件秋衣开始搓。
连萧抿抿嘴。
“宣宣妈妈不是没带他看过。”老妈说,“你以为宣宣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吗?”
“你以为他一来咱们家就能自己吃饭,就知道上厕所知道到点睡觉,都是谁教他的?都是怎么教出来的?”
“你素华阿姨一个人领着宣宣,把能看的地方都看了,能去的医院跑了个遍,有用没用的方法全试过了,家底全掏空了。”
水还是凉,老妈搁下衣服,裹着泡沫的手腕撑在洗衣盆,出了会儿神。
“她是个妈妈。但凡能看到一丁点儿希望,怎么会舍得走呢?”
“我也是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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