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知道丁宣得的是自闭症,知道这个病越早看才能越有效果,但是你不愿意带他去看病的时候。”连萧说。
“不是妈不愿意……”老妈皱了皱眉。
“我知道。”连萧微微一点头,“当时家里困难,你解释完我就知道了。”
“后来有时候看着丁宣我也会想,如果那会儿咱们能更早的给他看病,给他干预,是不是能比现在更好一点儿。”
“可是我又会想,丁宣妈妈自己都因为绝望去世了,如果你没把丁宣带回来,他那一家人都不愿意要他,丁宣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老妈被连萧的话带回了过去,也在回想,神情有些怅然。
“小时候不懂事,这段时间租房子加上各种日常开销,我才能感受到,当年你二话不说把丁宣带回来,留在家里养着,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连萧轻轻勾一下嘴角,“您真的很伟大,妈,特别伟大。”
“多少年的事了,说这些干嘛。”老妈吸吸鼻子,也笑了笑。
“所以再想到我生气你不给丁宣看病的时候,就会觉得人这种生物,真的挺奇妙。”
连萧接着说。
“也许对什么人有了感情,对他期待的上限就会提高吧。当时我对丁宣的期待提高了,你和老爸没办法让他达到我期待的程度,反倒成了‘坏人’。”
“那会儿那么想真的是我不对。”
“没什么对不对的。”老妈听连萧说着这些,情绪也平和下来,用那种母亲特有的目光望着他,“其实很多事,都是妈妈亏欠你。”
“可别煽情,”连萧赶紧笑着摆摆手,“咱们不说好了吗,我从来没这么觉得过。”
“你是好孩子,连萧,”老妈说,“要不是知道你靠谱,你爸也劝我别上火,说你肯定能照顾好宣宣,你敢这么带他跑出来还不声不响的,我真能把腿给你打折。”
聊起过去的事总能让人心里发软,再说回当下,老妈的态度也变得更加软和。
“你说宣宣在他姑姑家受罪,我心里要是一点儿不清楚,那不可能。你心里怪我,生我的气,我也知道。”
“宣宣在咱们家里长大,我拿他跟亲儿子一样,但凡有一点儿办法,都不可能把他送走。”
“就是因为没办法,儿子。当时也去看了他姑姑的机构,确实能对宣宣好。”现在想到跟丁宣姑姑拉扯的那阵子,老妈仍然满眼疲惫,“何况说一千道一万,丁宣就是他们家的孩子,这是改不了的事实。”
“人活着必须得有亲人,有亲情,再怎么样那是他奶奶家,他妈妈是他们丁家的儿媳妇,不能闹得以后宣宣去看他妈妈,咱们连丁家的门都进不去。”
“他姑姑目的赚不赚钱的,谁家为了过日子不想着赚钱呢?”
“你们这一代不像我们那时候,兄弟姐妹多,现在的小孩一个个从小性子就拐,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以后慢慢就懂了。”
老妈说了很多,最后又重复了那句:“而且宣宣确实有进步,这不就够了吗?”
连萧这次把老妈的话全部听完了。
客厅重新安静下来,他在这安静里看着老妈,既平静又认真地告诉她:“丁宣这点进步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当初我是想方设法要给丁宣治病,可我知道自闭症是一种治不好的病以后,我宁愿他当一辈子快乐的傻子。”
“到底是所谓的正常重要,还是丁宣本人更重要?”
“如果他注定要当个不正常的小孩,那至少应该是快乐的。”
“您刚也说了,丁宣需要的是‘锻炼’。”连萧强调,“丁宣需要锻炼,需要学习,需要当个别人眼里正常的人,这些我都可以教他,我可以用一辈子教他,而不是让他被他姑姑当成动物一样,又打又骂的‘训练’。”
“你哪有功夫啊?”老妈打断他,“你得上学,我和你爸得上班,宣宣总得能融入社会……”
“不是丁宣没法融入社会,是这个社会无法接纳他这种小孩。”连萧也打断了老妈,“而且对于丁宣来说,他真的需要融入这个社会吗?”
“就算他会说谢谢你好,会自己洗碗洗衣服,他能跟人简单交流了……他已经十八了,妈。别骗自己了。”
老妈猛地一愣。
“这个病,有些人能成为天才,但是更多的人都是像丁宣这样,甚至比他状况更差,病情更糟糕。但他们也是人,也应该被尊重。”
连萧停了停,放缓语气继续说。
“这世上普通人那么多,丁宣应该就是他们那个自闭世界里最普通的小孩。既然是普通人,那过普通的日子,会说简单的话,有普通的快乐就可以了。”
“他来世上一遭,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既然注定是特殊的小孩,就别用正常人的标准要求他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丁宣再回她姑姑那儿。”
老妈的眉心从进了门就蹙着,一直没有放开过。
这会儿她听完连萧说的话,皱得更紧了。
“其实如果当初你没把丁宣带回来,没让丁宣在我们家长大,或者丁宣的妈妈没去世,他妈妈像他姑姑一样教育他,那我一句话都不会管,我也会觉得很正常。”
“可他姑姑只是个十年都没想着来看一眼丁宣的姑姑,他不是妈。”
“如果现在有人跟你说,把我带走像练动物一样训练,能把我培养进联合国,妈,”连萧冲老妈微微抬了下眉毛,“你会放手让别人把我带走吗?”
“还联合国,”老妈这会儿心情复杂到极点,反而气笑了,“你怎么不想上月球。”
连萧也笑了笑。
笑完后,他用他长这么大以来,最认真也最坚定的态度,继续对老妈说:“可能我们这一代确实不懂事,缺少人情世故。所以真的不能理解你们那一代人,将所谓的亲情放在至高的地位,不能理解你们顾全的大局,口中那些需要自我牺牲来维系的交际与关系。”
“我也真的不在乎这些,妈。”
“除去所有复杂的顾虑,从今天开始,我只用我的方式来保护丁宣。那些由道德和血缘所绑架的‘懂事’,通通去吃屎吧。”
“说的什么话,”老妈叹了口气,“难不难听。”
“一开始也没有人支持你留下丁宣,你可以在最初就选择做一个旁观者,但你不是也一意孤行的去做了你觉得该做的事吗?”连萧又问老妈。
“让丁宣回家,回他真正的家,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丁宣一辈子就这样也好,是废物也好,拖累也好,我认了。小时候我对您说我来照顾他一辈子,从来都不是一句玩笑话。”
“没有谁能再把丁宣从我手里分开了,”他说,“您也不行。”
那天一下午,连萧感觉自己将一辈子的表达欲全用光了。
他说完那些话,老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也没再坚持自己的想法。她把丁宣喊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看了好一会儿,摸摸他的脸。
“收拾东西,跟妈回家。”老妈指挥连萧,“她姑姑那边你别管了,我来处理。”
这下轮到连萧愣了。
他眨了下眼才反应过来老妈的意思,这些天拧在心里的结豁然被解开,那种得到家里人支持的踏实感,刹那间就包裹了全身。
这场“丁宣保卫战”,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孤军奋战了。
“谢谢妈。”连萧的嘴角高高翘起来,也挤在丁宣旁边去揽老妈的肩膀,“您今天特别年轻。”
“哎呀你今天特别烦人!”老妈凶着脸使劲拍他。
搬进转租房的时候本来没多少东西,这会儿要离开这间小小的避难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却多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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