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蓝到不可思议。许识敛问小耳:“你现在在我身体的哪个部位?”
“大脑,但我也不能老在这里呆着,会窒息。”
“你真的不能控制它?”刚刚那下是怎么回事?
“那是为了保护你嘛,只是一下下啦。”小耳和他商量,“主人,为了感谢我,等会儿回去咱们一起睡觉吧?”
“好啊。”
“真的?”
“假的。”
“为什么?”
“故意的。”
“……”
这是镇里一家没有什么生意的裁缝店。店铺破旧,窄小,不起眼。
嗯?魔鬼竖起耳朵。碎成一地的轻声细语,“主啊,请您宽恕我,宽恕我吧……”
“这个疯女人。”小耳说。
“那是我妈妈。”
他又生气了,小耳赶紧改口:“这个可爱女人。”
“你干什么骂她?”
“她一直说让主宽恕她。”
许识敛见怪不怪:“信教的人都这样。”
店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店主,兄妹的母亲,温若桐。
她和许梦呓长得真是太像了,绸缎似的长发落在地上,弯弯绕绕的,蓬松而卷曲,上面落着几只蓝色的蝴蝶卡子。
美人也败岁月,她羊脂般的面庞有些皱了,苍白且憔悴。
“小石头。”她叫儿子。
“什么石头?”魔鬼只知道不好吃。
“妈妈给哥哥起的外号。”梦呓凑到许识敛耳边说,“哥哥小时候做家庭作业,没买到种子,就放了颗小石头进去。后来花还是开了,他说给同学听,大家都不信。他一直以为石头能种出花,被人笑话好多次,长大了才知道是妈妈偷偷给他换了真的种子才开的花。”
许识敛讶异道:“你能听见?”
梦呓一脸惊喜:“他真的问了?我猜的。”
“你们俩是小麻雀吗?”母亲笑道。
她正坐在唯一的一张工作台前,双手交叠,膝盖上放着两件衣服以及一个毛线团。在设施简朴的狭窄空间内堆满了衣服,男人和女人的衣服纠缠在一起,烟草味和香水味的混合让这里的味道宛如风月场合。
梦呓说:“想到哥哥种的石头花了。”
女人笑了,她终于不再像个精致的假人。
许识敛无奈道:“妈妈。”
他的声音让小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噫,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好恶心。”
许识敛心想,你给我等着。
“石头是开不了花的。”他对母亲说。
“开得了,最后不是开了吗?”她拉住许识敛的手,感觉有些冷,就双手捧着给他捂热,“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我说过很多次,我已经没事了。”
母亲只是哀伤地摇摇头。
小耳说:“我感觉你妈精神不太正常。”
许识敛没有反驳。
她的目光在儿子身上逗留了很久,这才头也不回地问女儿:“你呢,你怎么样?”
好潦草,魔鬼意识到有点问题,但许梦呓却好像没发觉:“我很好,妈妈。别担心啦。”
母亲应了声,又将目光拉回到儿子身上,对着他嘘寒问暖。
“你怎么了?”小耳奇怪道,“你好像心情很低落。”
妈妈……是偏心的。
在小时候,他没有这样觉得。但随着长大,尤其是近几年,他发现自己很难再回避。这导致他很排斥和妹妹一起出现在母亲面前,无论什么时候,妈妈都会把第一声呼唤留给他。小时候,明明妹妹也生着病,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母亲对自己更上心。对他,她就像对待一块易碎的珍宝。
老师昌决曾跟他聊过这个话题,他说:“是人都会偏心的,父母也只是普通人。”
许识敛说:“也许吧。”
“我知道和愧疚相处很辛苦,但这不是你的错误。”
“我真不喜欢这样。”许识敛闭上眼睛,“真的不喜欢。”
有一次在饭桌上,母亲不知怎么地,下意识在夹菜的时候将鸡腿给了妹妹。
梦呓受宠若惊的表情让他现在都忘不掉。
第17章 偏心的母亲(二)
即使在多年后,许识敛也时常回想起这一天。
如果早点告诉母亲那件事,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求小腰山神叫停暴雨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不说呢?一来,那时的他认为母亲的“不正常”和信教有关,多一个信仰只会让她更疯狂。二来,他不能再从母亲那里夺走更多的爱了。因为妹妹更不富裕。
人都是在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报复性地计较曾经的付出呢?
所以没有什么是值得可惜的,他回答自己。再多的付出也无法打动母亲。就像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和妹妹,到底谁该死,谁不该死?
但他反复回味着那一天,仍旧对两个问题无法释怀。
第一,为什么不相信小耳?
第二,妈妈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小麻雀在外面吱吱地叫,如此平常的一天。母亲对他们说:“你们两个小馋猫来得正是时候。”
说着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现成的东西,掏出一袋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小石头,来,这个是给你的。”
许识敛接过来,瞥了眼标价。
“小花,这个是你的。”她又拿出一包给梦呓。
魔鬼及时地拍马屁:“主人,她给你的彩色石头更贵更多。”
没回答。小耳换了个问题:“为什么叫她小花?”
“妈妈喜欢起外号。”许识敛像在说服自己,“她也是爱着她的。”
“让她也给我起一个。”
“你不是叫‘奇迹’吗?”
小奇迹应道:“嗯……”
“又困了?”
“你的手这么凉,”温若桐起身,拍了拍许识敛的手背,“我去给你泡点热茶。”
看见母亲背过身去,梦呓轻车熟路地拿出一块放到嘴里,实现了甜味的愿望。
许识敛看了后头一眼,挡在她身前,将自己的那袋捂给她。
“你自己注意牙齿。”他说。
“我不要。”
“我不喜欢甜的。”
“干嘛不给我,”魔鬼嗅道,“我喜欢甜的。”
母亲拖拽着长长的茶香归来,她看向许梦呓鼓鼓的腮帮子,登时要叫出来:“你又——”
梦呓忙缩到哥哥身后,这是习惯所致。她感到安全,舒了口气。
许识敛也习惯这样,他的脑袋里装满了能解围的话题:“这两盆花我们从家里带来了,你必须得做决定了,妈妈。”
一盆蓝玫瑰,一盆红玫瑰,是温若桐很早之前从花匠那里买来的,打算送给隔壁新开店的张太太。自打第一次看见它们,她就无法下决定,于是两盆都买来了。
对兄妹而言,母亲的犹豫不决是熟悉的成长插曲:早餐桌上过剩的不同样式的面包,迟到了半个月才到的红色窗帘,还有郁郁寡欢的脸——“我实在是选不出来了!”
于是儿子抱着蓝玫瑰,女儿捧着红玫瑰,他们像小时候那样绕着温若桐转圈:“快选一个,选一个吧,妈妈。”
“真伤脑筋,”温若桐呢喃着甜蜜的烦恼,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只手胡乱点,“那就……就这个吧!这个了!”
茶烟缭绕,她指着蓝玫瑰说。
——“她偷看了。”小耳说。
许识敛在倒红茶,水蒸气熏得他眯起眼睛:“什么?”
“你妈妈偷看了,从手指的缝隙里。”
魔鬼。许识敛提醒自己。魔鬼就是这样。他们比谁都擅长挑拨离间。
“你和许梦呓的名字是她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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