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魔鬼没再坚持,最后看她一眼,消失在窗边。
*
男人们都穿着漂亮的亮皮燕尾服,口袋插着一束酒红色的玫瑰。女人们则穿金戴银,盛大的裙摆如花朵般绽放。
这无疑是小岛最热闹的一天。
岛民都在欢呼,而位居高台的许识敛内心一片冷漠。
他当然也身着盛装,无论在谁看来,都是什么都有了的那类成功人士。
阿肆在身后跟他介绍:“魔圣,他是监督者。过去我和他一起服侍您。”
监督者魔鬼紧张又激动:“恭喜魔圣成为岛主!”
许识敛依旧背对着他们,面无表情地俯视他的子民。
阿肆说:“很多人都想和你道喜,他们送了很多礼物。”
阿肆又说:“今天早上,我料理了骑士团的一个叛徒。可惜最后被他逃掉,不知道跑去哪里,但应该活不长了。”
这时,井舟敲门:“识敛,有个叫美乐的女人找你,说有急事。”
“告诉她,我没时间,以后都不用来了。”许识敛扫了阿肆一眼,其实前面的内容他基本没有听,因为注意力在别的地方。
——都用来压抑蠢蠢欲动的右手了。
但是,有什么好压抑的?即使答应过小耳,答应了又怎么样?承诺本来就一文不值。
他笑了一声,对阿肆说:“你跟我来。”
*
“窥探记忆?”虫子魔鬼说,“那不是嫉妒魔鬼有的能力吗?”
外面人声鼎沸,他们却躲在一个小房间里。
小耳问:“有没有可能嫁接到别人身上?”
“你是说许识敛?”虫子眨了会儿眼,“我是来给你看病的,你别转移话题。懒鬼鬼,你这次必须听我的,再哭的话,你就会像蛇一样蜕皮。”
小耳心不在焉地应着,还是执着于先前的问题:“他好像都知道了。”
“谁?知道什么?”
小耳自言自语:“我觉得他不会原谅我了。”
虫子看着他,忽然说:“你不能只围绕着一个人活。”
小耳却问他:“虫虫,我们认识好久了,对吧?”
虫子点头:“我出生就认识你。”
小耳说:“但我感觉我和他认识更久。生命里的一切都和他有关,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离开他这种事我做不到。”
虫子认真地听,也认真地答:“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理解。”
小耳:“……”
监督者魔鬼推门而入:“七魔鬼!”
小耳撒腿就跑。
监督者气愤道:“你跑什么?”
小耳在虫子身后说:“对不起,我听见你的声音就想跑。”
“……快点出来看看,”监督者匆忙道,“出事了!”
小耳:“谁出事?”
“找不到魔王了!”监督者披着巫师斗篷,一路遮掩着,“他叫走龙将军,就再没声儿了。你快出来看看。”
小耳跟在他后头,走廊的光好耀眼,街道都是五颜六色的人,他们载歌载舞,大喊着许识敛的名字。
最前头被人群簇拥的马车却是空的。勇士团伴在左右,井舟看上去很僵硬。大块头更是东张西望,正对上小耳的目光,满头大汗地用眼神询问:
岛主呢?!
小耳匆匆往前跑,监督者却放慢步伐,问后面同样身着斗篷的虫子:“他和魔王什么关系?”
虫子答得莫名其妙:“有个词叫‘分手’,你知不知道?”
监督者:“把手分开?”
叫来小耳是正确的决定,他或多或少能感应到许识敛的位置——在一个他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至少,不应该在今天出现。
囚禁许慎的地方。
是的,和外界所传不同。许慎没有死,他被养子“囚禁”了。说是囚禁,并不完全正确,因为他本身已经病入膏肓,经历了妻子去世、女儿失踪、养子变成魔鬼的种种不幸事情后,更是难以下床,命不久矣。
小耳速度很快,把监督者和虫子都甩得远远的。
当他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里已经遍地都是鲜血。地上有一个巨大的五指坑,零零散散的装着魔鬼的尸块。
龙将军死了。
他的脸就在小耳的脚边,一半是震惊,一半却是平静。
此时,小耳颤抖地嗅到了许识敛的气息。
他就在屋里,和许慎一起。
*
杀死龙将军后,他只有一个想法。
还不够……还不够……
见父亲之前,许识敛想过,许慎到底会说些什么。
“我永远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儿子”、“爸爸对不起你”,对许识敛来说,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无论是哪种结果,在这个时刻,总该是围绕着他们,围绕着父与子。所以许识敛来了。
他愿意消磨时光和他进行无意义的对话:总之,他们谁也别想放下。
于是他来到了这个堆满礼物的房间,许慎躺在病榻上,面如枯槁地看着他。
没有一个礼物是打开的。
许识敛走近了,对他说:“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些礼物……里面有一个药可以治好你的病。”
不过,他的口吻像孩子吓唬人:“也有一些礼盒,可能是毒药哦,喝了就会死。怕不怕?”
父亲看着他,看他浑身是血,脸都染了一半的血。神情却如此平静。
许识敛慢条斯理地说:“来吧,我的好爸爸。”
他捡起一个礼物,又一个……就这样抱了满怀,兴致冲冲道:“你下不来床,就指给我。我帮你拆。但是规矩你是知道的,就和你说的一样,好坏要自己承担,不能反悔哦。”
许慎摇摇头,对他说:“我死后,你就从这件事里走出来吧。”
许识敛的目光无处可落。
礼物们却落地了,他张开双臂:“哦——忘了告诉你,我当上岛主了。”
“现在有很多人都爱我。”他炫耀道,“记不记得你以前是穷渔夫的时候,跟我说你很喜欢阳光?告诉你,我现在可以控制天气,以后小岛再也没有太阳了。”
他等,等父亲的反应。
只等到他满眼的悲哀,始终凝视着自己。
“你试着,沨试着从我们的死亡里获得快乐和满足。”父亲目光涣散地看着他,气若游丝,“忘不掉也没关系,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许识敛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凝固成一块冰,慢慢地融化。诗人们把冰的融化比喻成落泪,而许识敛眼睛是干的,冷的。他依然是冰。
“说这些屁话……”他咬牙道,拎起父亲的衣襟,“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是这个世界的王!我以后再也不会有烦恼,没有人可以伤害我!”
他不识好意,或者说,他还是空虚。
他随意捡起一个礼物,拆开了,将小瓶子用力抵在父亲苍白的唇边。
巨大的落寞将他吞噬,只剩反击,他恶狠狠地命令:“喝!你给我喝!”
父亲困难地摇摇头,吃力道:“就快要结束了……”
“忘了这些,过你的人生。”
他的爸爸要死了,每吐出一个字,透明的皮肤就拖拽着青斑一起抖动,以至于音节像呕出来的,让人的耳朵遭罪。
“靠恨吊命,太辛苦。”他乞求,“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
这就是爸爸最后提过的,有关他们的事。
“我在问你话!”许识沨敛猛地粗暴地将瓶子里的液体往父亲嘴里灌去,“给我喝!我让你喝!凭什么只有你能拒绝?”
父亲呛着,剧烈咳嗽,却没有挣扎,双眸渐渐失神。任他摆布。
液体不断流出来,许识敛才发现男人早已没了呼吸。
小耳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的礼盒,垂手死去的父亲,以及发疯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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