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低声说:“识敛……他是健康的。他的病已经好了,你要相信……”
“我不信!他骗我们的!”温若桐吼道。
“许慎,许慎啊!”她泪流满面,拉扯着他的胳膊,狰狞道,“闺女要死了,你真的清醒吗?从来没做错过任何事,又听话又懂事,认为我们不爱她,但还是爱着所有人的闺女啊……她什么都信,吐着血还安慰我,说妈妈不要难过啊……你不管她了?你让她死?你这个爸爸,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不管她啦!你想让她死!”
“我们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许慎也吼道,“就算今天躺在床上的是识敛,我也会这么说,我也不会让健康的梦呓去死,还是亲手毒死她!我问你,梦呓醒来你要怎么跟她说,说她是喝了她哥哥的血才活下来的,哥哥因为她死了,她能快乐吗!”
“那就不告诉她,永远都不说!我不管!让我们承担不见好了吗?”温若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奉上双手让他看,满手都是女儿吐的黑血,“你看看,你听到了吗?她很痛啊,她痛得快不行了,你让我,让她的妈妈放弃……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许慎,你不得好死……”
许识敛听到养父的呜咽声。
他同样缓缓地,跪到地上去。
“没有这样的道理,若桐。你把他毒死,这个家就毁了……再也没有人快乐了,活着还不如死了,你明白吗?”
他说:“要是我能替她去死,替他们俩任何一个去死,我什么都愿意啊……”
她哭着说:“我也是啊!”
他们被月光晒透。
“那……礼物是什么?你放了什么进去?”她问丈夫。
“皮球。”
“皮球?”她虚弱地笑。
“他想踢球。”回答很简单。
“踢球……”她恍惚地说,“踢球好啊。”
“我去看看闺女。”她擦擦泪,起身。
许慎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地板上。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了。
他记得,自己就是这个时候回家,从窗户和小耳进去,黑暗之中,养母坐在他的床上……
“宝贝……你回来了。”
“你妹妹她……晕倒了,你知道吗……”
他去看妹妹,养母伏在门前,屏住呼吸看着他的背影。
她的脸上都是汗,因为在很早之前,她就把皮球拿走了,放在地下室的棺材里。
那时候,她就觉得丈夫的神情不对。
他改变主意了。
所以她换掉了皮球,母亲的第一直觉永远是敏锐的。预感提醒她,那里面不应该是皮球……
她像往常一样准备牛奶,再把小银瓶的药水倒进去。
放在养子床上的礼物盒里。
许识敛问许慎:“爸爸,她会死吗?”
许慎没有回答,他看着妻子,看着她突然振作起来的样子。
妻子握着养子的手:“可怜的孩子,她怎么会死呢?你一定着急坏了。去休息休息,第二天醒来,她肯定就好了。”
许慎如幽灵般,看着妻子哄养子离开。
门打开,又关上。
妻子也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他,好像他是个假丈夫,陌生人,临时拼凑的劣质假冒货。
他突然全明白了,他全懂了——
老天啊,夫妻一场……夫妻一场!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
他还能……还能做什么?妻子拦在门口,视死如归地看着他。
他只能看着女儿,看着天花板,落泪。
许识敛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坚定的眼神。
不,应该说……
这一生中,他只见过向来犹豫的母亲果断过两次。第一次,是他小时候发高烧时,母亲毫不犹豫地去悬崖边为他祈祷。
第二次,是在刚刚,他窥探到的记忆中。在她误以为妹妹要死去时,毫不犹豫地把礼盒里的皮球换成毒药。
是如此的坚定。
就像她当年偷偷将他的石头换成会开花的种子一样。
他因此没有被同龄人取笑,在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里,都坚信石头会开花。
但石头就是石头,母亲却不是那个母亲了。
妈妈……
第129章 不开花的种子(二)
许梦呓踮起脚尖打开壁橱,听说哥哥病了,她想做点什么给他吃。
手堪堪碰到某个糖罐子。这是哥哥曾经买给她的,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呓”。
失误了,它划破惨白的月光,清脆地亲吻厨房的地板,碎成两半。就像上面刻着的她的名字一样。
天阴沉沉的,一种雨前的湿润感。
许梦呓低头去看,屏着呼吸。木罐躺在令她惊惧的死亡里。
她试图把它拼凑在一起,抬起来,放在烛光照得着的地方,期待它长出新生命。
但是并没有。
就像她总以为熟悉的哥哥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其实也没有。
小耳在外面的树上,看着女孩发抖的肩膀,哭声的形状和破碎的罐子一样,渐渐锐利起来。
他下意识去看身旁的人。
许识敛像一张白纸,呈现着下面的家和家人。
“真羡慕她,”许识敛的语气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还在烦恼这种事情。”
他到底怎么了?小耳说:“许慎和你说什么了?”
他和虫子隔得不远,但什么都没听到……好奇怪,一定是许识敛设了屏障,魔鬼的耳朵才无法捕捉这场对话。
但是看口型,好像什么也没有。许慎只短短呆了几分钟,许识敛始终没有说话,他就离开了。
许识敛的脸上只有麻木,答非所问道:“小耳,你觉得妈妈爱过我吗?”
小耳说:“在小岛住了这么久,我发现你们人类的爱里包含着不爱,也包含着讨厌与恨。爱比我想象中复杂多了。”
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种话,许识敛空空道:“那就更要命了。”
“到底……”
许识敛回答他:“我的礼物送错人了。”
小耳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送给养父的“山羊”,那些零零散散的山羊尸体。送错人了?
许识敛已经离开,小耳还无法从女孩的哭泣里逃离出来。等她伤心地离开,魔鬼小心翼翼地从窗户钻进去。
捡起碎裂的,来自哥哥的礼物。
小耳笨拙地用魔法把它们重新拼凑在一起,边做这种事,边埋怨:“我明明是魔鬼……”
*
第二天,温若桐买菜回家,看见桌上有个完整的木头罐子孤零零地等着她。
再往前,是养子许识敛。
他站在尚未逝去的夕阳里,对她微笑:“妈妈。”
母亲的声音被沉闷的风声包裹:“你……好点了吗?”
“你是去祷告了吗?”他坐下来,矮去不少,失去攻击力,变成无害的小雏菊。
“是。”她努力让自己放松,想起丈夫昨日的劝导,呼出口气,“还在那个地方。”
她再也给不了我想要的爱了。魔鬼在心里对自己说。
“好辛苦啊,”许识敛体贴道,“有见到上帝吗?”
“什么?”
“上帝,有见到吧。”
母亲的脸是白的:“上帝……在我们心里。”
许识敛点点头,赞同道:“对。”
母亲忐忑地问他:“你,你吃饭了吗?饿不饿?”
“还没有。”许识敛托着下巴,用撒娇的口吻询问,“妈妈会给我做饭吗?”
她惊讶的样子就像才发现他在这里。像他还是那么小,会和她在厨房躲猫猫的孩子。
“你想吃什么?”她连忙着手准备,一副可为他拼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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