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初一烧纸?”秋生说,“咱们这都是年三十烧纸。”
兜明哪里知道什么年三十烧纸和初一烧纸的事,只是花旗今天吃饭时提了,他下午带云善去山上,打算顺道把这事给办了。
被秋生这么一问,兜明愣住了。还是小丛在一旁说,“花旗说今天烧纸。”
“哦。可能你们郦城的跟咱们这不一样。”秋生说,“你们去西莱村看看。初一不一定卖纸。”
既然要去买东西了,兜明自然而然地回家问花旗要钱。
“钱?”花旗坐在炕上,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兜明身上,“秀娘不是给你钱了吗?”
“那是买花生的钱。”兜明捂住自己的口袋,“等去镇上,我要买花生吃的。”
花旗哼笑一声,问坨坨,“那十文钱你打算买什么?”
坨坨晃着脑袋,“我还没想好。我要去镇子上逛一逛。”
“其实吧。”花旗嘴角挂着一丝笑,“我觉得你们都应该出点钱是不是。毕竟......帮了你们不少。尤其是坨坨。怎么着,都应该花点自己的钱去给......烧点纸钱吧。”
所有妖精都知道,坨坨是听灵隐讲经感悟后化形成精的。
梁树叶脑袋里的问号更大大了。他扯扯坨坨的衣袖,小声问,“谁啊?你们给谁烧纸?不是爷爷奶奶吗?”
坨坨回忆起自己八十年听经书的时光。那时候灵隐总会盘腿坐在林子里,旁边坐着一群小弟子,还有一群山上的动物。
灵隐的声音冷冽,像冬天山上留下的泉水。可他讲起经来总会让人忘记他的声音,觉得他更像是一只活了万年的老妖怪。
没错,像一只活了万年的老妖怪,仿佛什么都懂一样。在没什么见识的小人参精心里,只有活了很久很久的老妖怪才会知道那么多事,才会能讲出那么多道理。
他记得,灵隐曾经摸过他脑袋顶上的绿叶,轻笑着说,“听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没什么长进?”
那时他说话不像冬天的山泉,像夏天的小溪。喉咙里发出的低低笑声就像小溪流过石头时那种轻轻的“哗哗”声。
有时候花旗也来听讲经。不过他总是懒洋洋地盘在一棵远远的树上。总是灵隐还没讲完,树上的黑蛇已经失去了踪影。
春去冬来,积雪消融,绿叶长满枝头,八十年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
而他某天在听灵隐讲经时,突然脑子一空,身体轻飘飘地。等再有意识时,灵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这颗人参可真胖。”他当时是那么说的!坨坨清楚地记得,灵隐在看到他化形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花旗说的没错,他应该去给灵隐烧纸的。他可听了八十年的经呢!
“这是我的钱。”回忆完,坨坨很是爽快地掏出了自己唯一的十文钱。
小丛也给了十文。
兜明有些犹豫。他知道坨坨是听经书化形的,可是他也听了一百多年,什么也没听懂啊。每次灵隐讲经,他就找个附近的地方睡觉。
伴着灵隐的说话声睡觉,他睡觉总是格外香。
花旗的眼神又落在兜明身上。他从炕柜里拿出二十文,放在小丛、坨坨的二十文上,“我和西觉各出十文。”
梁树叶赶紧也掏钱。管他烧给谁呢,大家都给钱了,他不能不给啊。
花旗挑起眉毛看了梁树叶一眼,又看向兜明。
兜明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摸出十文,不情不愿地放在那堆钱上。
“行了。小丛带着他们去买纸吧。能买多少就买多少,买了就带上山吧。”花旗说,“树叶也出钱了,烧纸的时候带上树叶。”
梁树叶心里还挺高兴。家里真的什么事都没落下他。
小妖精们带着云善去西莱村买烧纸。花旗悠哉地躺在炕上,小妖精要什么零花钱。身上揣着钱的妖精容易迷失在人类世界中。他花旗真是为了这群小妖精操碎了心啊。
好在,西莱村卖烧纸那家就是在自家卖东西的,即使是大年初一也是有人的。
买好了纸,兜明就领着他们往山上走。
山上雪深,得有半人高。一眼望去,只有白茫茫的雪和光秃的树木,完全看不出路在哪里。
梁树叶有些担心,“兜明哥,你还认识路吗?”
“认识。”跑了五百年的山,闭着眼兜明都能从山脚跑到山顶。
小丛说,“树叶,你走我前面。”山上的雪太深,兜明踩过之后再让坨坨踩严实了,然后再让树叶走。
来到西觉家三个月,梁树叶这是第一次跟着兜明他们山上。不知怎么地,坨坨就是不愿意带他上山一起玩。
之前西觉带他上山看过树。这是梁树叶第二次上云灵山。他边走边好奇地打量四周,在心里隐隐期待起云灵观的样子。
村子里人说,云灵观很灵。花娘说,云灵观的师傅要收云善弟弟做徒弟。他想,以后他也要跟着云善弟弟一块上山生活。
云灵观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走久了,梁树叶脚上的棉鞋湿透了。可脚出了汗,一点也不觉得冷。
在半山腰上,梁树叶终于见到了云灵观。
云灵观看起来有点熟悉。门口的两扇大门就是西觉在家做的。他亲眼看着西觉在某天早上背着这两扇门上山。
大门上的牌匾似乎很旧了,边上有一些小裂痕。
一道长裂痕一直裂到云字下面。梁树叶想,西觉修的两扇门之前一定破得不成样子了。可是西觉既然修了门,为什么不把牌匾也换了?
这个问题西觉当然也想过。可他是只不认识字的妖怪。思考了一会儿后,他果断放弃了,甚至都没去询问已经识字的小丛。西觉就这么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木门大敞开,梁树叶一眼就瞧见了干干净净的院落,还有正对着大门的大殿里,一座慈眉善目的雕像远远地望着他。
院子干净又宽敞,瞧着有不少屋子。梁树叶觉得这里很好,地方大一定能住的开,到时候谁都能有一间自己的屋子了。
兜明没有想进去的意思。他绕过云灵观,继续往山上走。
到了山顶,梁树叶实在是走不动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人立马埋进雪里,地上的石头戳得他哎哟了一声,他懒散地往旁边挪了挪,“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兜明,哥,哥,咱歇歇吧。”
来的路上,兜明已经很照顾梁树叶,故意放慢了速度。即使这样,到山顶上,仍旧花了许多时间。再这样磨叽下去,晚饭得晚点了呀。
把怀里睡着的云善交给坨坨抱着,兜明二话不说,背起梁树叶,招呼一声,“走。”
坨坨、小丛就跟在兜明身后,快速往后山走去。
梁树叶瞪大了眼睛。原来,兜明哥走路的速度竟然这么快!比他跑得还要快。难怪每天都能打到猎物。
没有梁树叶拖慢速度,兜明背着他很快下了云灵山,停在山脚下。
“在这烧纸?”梁树叶不解地问,“咱们为啥跑这么远?”
这话谁也没回答。
兜明拿出身上的火折子,呼地吹了一口,点了小丛手里的黄纸。
燃烧的黄纸落在雪面上很快烧出一个坑,黑灰全落进了雪坑里。
谁也没说话,小妖精们就这么沉默地烧完了纸,然后转身要走。
“哎?”梁树叶问,“你们不磕头吗?不是给咱爷爷奶奶烧的纸吗?”
“不是。”坨坨说,“是给一个,嗯,很好的人。”
“他多大岁数?”梁树叶不明白,什么样的人值得兜明他们翻过一座山专门到山脚下烧纸。
“很大很大。”兜明记得,灵隐好像有三百多岁。
“很大很大,那得磕头哇。”梁树叶转身,噗通一下跪进雪里,冲着后山的方向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沾了一脑袋雪。
等梁树叶站起身,兜明将他背在背上,赶在天黑之前到家。
在他们身后的雪地里冒出几个脑袋。
小鹿晃掉头上的雪,“小掌门来山上了呀。还多了一个人类。一定是坨坨大人说的,他们捡到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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