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人(416)

　　鞋子也踢掉一个。刚过脚踝的白色棉袜，裹着他形状漂亮的脚。正在往那双蓝色拖鞋里踩。

　　听到陆执回来的声音，江耀抬起头来。

　　手指还停留在自己第三颗纽扣上。

　　“……？”江耀安安静静。黑白分明的眼睛，缓慢眨着，在等他说下一句话。

　　砰！

　　陆执果断退出去，隔着门，深吸一口气之后说：“……你可以锁门了。”

　　“哦。”里面传来江耀闷闷的回应。

　　陆执听到小熊拖鞋啪嗒啪嗒走过来的声音。

　　然后是咔哒。

　　卫生间锁上了。

　　虽然是从里面上了锁，但身在卫生间外的陆执，却反过来心里一安。

　　……什么跟什么啊。

　　他真的是个变态吗？？？

　　陆执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心脏噗噗狂跳。

　　浴室里传来水声。

　　陆执确认他已经开始洗澡了，心跳慢慢平息下来。

　　他想起遗产的事还要跟二老商量，于是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开始跟二老打电话。

　　……

　　一通电话打完，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陆执又翻出白天那位女警官给他留下的电话。

　　想着这会儿女警应该已经下班了，他便没有选择打电话，而是发了条消息过去。告诉女警，江耀开口说话了。江耀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女警很快发来回复：“收到！已经告知给值班的其他同事了，一旦有什么消息我们会马上通知你！”

　　没过几秒钟，又来一条：“他现在怎么样？”

　　陆执扭头看了眼浴室，里面还是哗啦啦的水声。

　　浴霸把整个卫生间晕染成温暖的橘黄色。热烘烘的水汽从门缝底下冒出来。

　　陆执回复：挺好。

　　女警：好的。辛苦了，陆少校！

　　陆执：没什么，举手之劳。对了，如果明天还没有他父母的消息，我想先带他去看下精神科医生。

　　陆执觉得，江耀的状态不大对劲。

　　他不是很懂精神方面的疾病，但他怀疑，江耀可能是有自闭症，或者别的沟通交流方面上的问题。

　　但自闭症好像也不太像。

　　陆执上网查了下自闭症的资料。

　　自闭症，又名孤独症。

　　主要表现为：社交困难、言语发育迟缓，以及具有刻板的仪式性·行为。

　　简单来说，就是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自己也没有办法表达。而且还很容易不断重复做同一件事情。

　　江耀似乎和这些描述不太一样。

　　江耀是那种很明显的……不断上线、下线。

　　陆执找不到更好的描述他这种状态的方式。

　　真的，就像是在网络上聊天，对方不断地上线下线。

　　当江耀“在线”的时候，他的语言表达，和理解能力，其实都挺正常的。

　　比如刚才让他洗澡，他就知道自己脱衣服洗澡。这说明他的生活自理能力也是有的。

　　但是一旦“下线”，江耀就完全无法对外界作出反应。

　　无论是抓着他的手把他拖走，还是递热茶给他让他喝，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总是呆呆地看着某处，像在出神。

　　有时候哪怕伸手在他面前晃两下，他都不一定能回过神来。

　　这似乎更像是……没有办法集中。

　　那叫什么。注意力缺陷？

　　陆执记得以前在电视广告里经常看到，小孩子发育过程中，因为神经和大脑发育不完全，所以可能出现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多动症的问题。

　　但江耀……起码十七八岁了。

　　一念至此，陆执又给女警发去条消息：对了，有什么办法确认他的年龄吗？

　　女警：有的有的。明天我请我们刑警队的法医来看看，就能大致估计他的年龄了。

　　陆执：哦，等等。不用麻烦了。

　　陆执突然觉得自己傻了。

　　找什么法医啊。江耀又不是不会说话。

　　江耀只是间歇性断线而已。等他上线的时候，直接问他不就成了嘛。

　　陆执发觉自己确实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有些事情按照原本的尝试去做，其实不太适合江耀。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一是帮江耀找父母，二是去精神卫生中心，找找看有没有能帮他的医生。

　　陆执心里始终有些担心。他觉得江耀长得这么漂亮，又没有自保能力，搞不好会有人冒充他的父母把他骗走。

　　……还是仔细一点为好。

　　陆执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跟女警聊完，又以自己的名义，在宜江市精神卫生中心给江耀预约了一个号。

　　……刚刚女警也已经帮他查过了，用“江耀”这个名字，搜索他们公安系统的户籍信息。

　　然而没有。

　　非但宜江，就连全国，整个华国七大行政区，都没有符合这个少年的身份信息。

　　难道……是假名？

　　不应该啊。

　　陆执觉得那孩子不像会说谎，而且也没必要。

　　反正挺奇怪的。还是先带他去看看精神科医生吧，说不定医生有更好的办法。

　　陆执预约了明天早上九点的号。

　　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给他的律师，说明天有点事情，遗产的事情往后拖一拖。

　　律师十分意外，似乎并不能理解怎么还有人面对天降横财丝毫不动心的。

　　说实话，陆执确实不怎么动心。

　　他要那么多钱干嘛。

　　他又没老婆。

　　……

　　陆执忙完这一通，又上网查了下精神卫生中心的资料。

　　宜江市精神卫生中心在全国范围内都很有名，是值得信赖的。

　　陆执放下手机，长长呼出一口气。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还在响。

　　陆执却忽的心里一跳。

　　他洗多久了？

　　快……一个多小时了？

　　陆执看了眼时间，不由当场站起来。

　　都快一个半小时了！

　　怎么还没出来，江耀不会出事了吧！

　　陆执快步走到卫生间外面，敲门呼唤：“江耀？你洗好了吗？没事吧？”

　　里面只有哗哗水声，没有回应。

　　“江耀？”陆执拔高了嗓音。又是敲门又是喊。

　　还是没有回答。

　　陆执眉头一皱，去转门把手，这才忽然想起，门锁了。

　　……还是他自己让江耀锁的。

　　糟了。他干嘛整这些有的没的！

　　明明是安全最重要……他们家热水器都多久没用了，说不定煤气管道出了问题……

　　他简直是个蠢货！他不该让江耀第一个洗的，都这么久没用过了！万一江耀煤气中毒晕倒在里面了呢！

　　“江耀！你还好吗？江耀！听到就回答我！”陆执一边用力撞门，一边大声呼唤。

　　……还是没有回应。

　　陆执咬牙，倒退两步，狠狠一撞！

　　砰！

　　房门被撞开！

　　“江耀！”

　　陆执冲进去，大量热腾腾的蒸汽扑过来。

　　他皱着眉头，跑到淋浴房前。

　　却措不及防，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撞进他的眼帘。

　　……江耀没有晕倒。

　　他只是蹲在地上，抱着自己。

　　努力伸长了胳膊，抱住自己。

　　尽管已经拼命伸出手，后背却还是大量地裸露在外。那毕竟是他自己的手。

　　他没有办法完全地拥抱自己。

　　热水哗啦啦地冲刷在他后背上。水雾蒸腾。

　　江耀蹲在淋浴间里，像一只小小的，被割去了翅膀的鸟。

　　陆执的心脏忽然狠狠酸软起来。他赶紧拿了浴巾，俯身去把江耀裹住。

　　“来。江耀。出来吧。”

　　陆执嗓音有些哑。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

　　“……”江耀的身体微微一震。

　　仿佛直到被浴巾包裹，直到被陆执半抱着从浴室里出来，他飘浮不定的灵魂才终于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