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块很大的空地,中间是一个很高的雕塑,那是什么地方?”赫尔格问。
“和平广场吧,不确定,”尼禄伸长脖子,“让我看看。”
赫尔格一把将尼禄也拉上墙头,一阵夜风适时地吹起,尼禄险些失去平衡,后背又被稳稳地拖住了。他定睛一看,说:“是和平广场没错,可是为什么大晚上的,那里那么多人,是发生了什么大规模冲突吗?”
“不像,”赫尔格说,“你仔细听。”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不多时,有节奏的、带着韵律的阵阵齐声飘扬而过,尼禄惊讶地抬起眉毛:“这是在……唱歌?”
“好像是,”赫尔格说,“没有什么冲突,只是在集会……不,说起来,更像是一场派对。”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太能理解。
“要去看看吗?”赫尔格问。摿繇
尼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面露怔忪,望着那团人头起伏摇摆的地方,随后摇了摇头说:“人多眼杂,还是别靠近了。”
赫尔格观察了他一会儿,又问:“你想去看看吗?不好奇?”
“有点,”尼禄说,“看起来好像很热闹,城里也有这种地方吗。”
“去看看呗,怕什么。”赫尔格说,“大夜里的这么多人,谁能关注到多出来的两个。”
赫尔格率先跳下围墙,朝着尼禄张开双臂,尼禄蹲在墙头上,低头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情不自禁地笑了,然后一跃扑进他怀里。
步入十区地界之后,赫尔格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作为首当其冲被突入的边境区,十区反而是受暴动影响最小的地方。放眼望去,这里街道上照例满是垃圾空瓶,店铺大门紧闭,但除了卷帘门上被脚猛蹬出来的浅坑之外,就再无其他破坏痕迹了。
十区的建筑是把土地利用率做到了极致,鳞次栉比、挤挤挨挨,且楼间距极近,灰蒙蒙的小窗像漫天失明的眼睛。建筑外观稀奇古怪,很明显不是一个年代修建的,还在原有建筑基础上加盖了很多自建的棚屋,盘根错节,相融相生。公寓建筑的外立面虽然破旧失修,却也不像经历过任何洗劫或爆炸,甚至连搭在楼间那些竹竿上的衣物都仍旧随着夜风飘扬起伏,颇有一种日常的安心气息。
“记录在档的居民和黑户加起来,十区大约聚集了整个城市的百分之五十人口。”尼禄说,“这里本就是一个充斥着走私、非法交易和人口贩卖的地方,几乎所有在城里悄然出生的暗人都被丢弃到了这里。有一句话说,有钱在一区都办不成的事情,在十区一定可以。”
“听起来相当不错嘛,这个地方,”赫尔格说,“我还以为城里全是些道貌岸然的做派呢。”
“大概是这里本来就足够混乱,所谓暴乱和种族冲突早已是家常便饭,”尼禄说,“混乱和混乱对冲内化,反而极佳地融为一体。”
“歌声更大了,”赫尔格竖起耳朵听了半天,“这唱的是什么,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不知道,似乎是什么传统……”
尼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赫尔格拽住了胳膊。“怎么了?”尼禄小声问。
“有人来了。”
赫尔格话音落后近五秒,果然有两个人从街角拐了出来。
“今天广场还是那么热闹啊,”赫尔格听见其中一人说,“听说自卫队在招募,你去吗?”
“他们招募也只是招募兽人吧,管我什么事。”另一个人说。
“不,听说现在暗人和雅人也可以加入了。”
“啊?这么缺人吗?看来上城不好进啊。”另个人说,“不过我就算加入了也没什么好处吧,毕竟是那种兽人激进团体。”
“我不关心这个,我只关心头顶这个破锅盖什么时候碎掉。”
“你是傻子吗?你以为穹顶只是为了智人呼吸的?外面的空气有毒,又不会因为你不是智人就不毒你了。”
“你才是傻子,这种谣言现在还有人信,那只是骗来让你不要逃出城的。”
两名路人悠闲的语调由近及远,又慢慢远去,他俩的面孔在月光下露出片刻,是两个雅人少年。
“反正这几天工厂停业,我感觉水都好喝了一点。”
“说你是傻子你还不信,要是净水厂没了,以后就等着喝重金属泡电池吧。”
“反正我是困死了,今天不陪他们闹了。我要是再不回家,别等智人回来,我妈就得先杀了我。”
“我也是,我饿死了,你吃不吃夜宵?”
“夜宵?这个时候街上还有个屁的夜宵啊,店里的食物和罐头都被抢光了……”
二人说话间已经拐入下一个街口,不知是没注意到赫尔格他们,还是注意到了也不在意。赫尔格和尼禄对视了一眼,虽然满头雾水,却也稍微放松下来。
“十区……和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尼禄迟疑地说。
赫尔格乐了:“这话我还想说呢,不愧是边境,作风就是与众不同。”
此时已快入夜,越是靠近和平广场,路面上更是热闹。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三五成群不愿归家的人,大部分是雅人和暗人,无一例外长着年轻的脸。他们有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有的两两依偎谈情说爱,甚至还有的直接摊开床单就开始兜售赃物,十区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片无政府主义的热土。
赫尔格和尼禄都满眼惊奇,他们还从没见过不同种族的人类如此和谐地共存于一个画面,许是如今规则崩坏,在场各位都既非冲击秩序的人,也非被冲击的对象,反倒在混沌之中萌生出了一种狂欢的气派。
抵达和平广场,派对的热烈达到高潮,这里似乎正在举行一场为期数日的盛大游行,整个广场不知何时化身成为了一片巨大的营地,占满了帐篷和床铺。很多人把桌椅茶几甚至沙发搬到了广场上,不知在这里住了几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和体味、食物、酒精和烛火夹杂的怪味儿。
“这是历史的重要时刻,城市不只是他们的,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
“是!”
赫尔格抬头望去,一个年轻人站在广场正中央的雕塑基座上,手扶着一根旗杆——旗帜已被风卷成一团——正慷慨陈词:“我们脚下的和平广场,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见过真正的和平了,所有被压迫的阶级都是同志,所有追求自由和平等的人、不论种族,都是盟友!”
那年轻人一头白发十分显眼,周围站着的几个大概也是兽人,但除了还保留着一点红眼和肤色的特征之外,已经与雅人无异。其中一个对旁边的雅人道:“你音乐小点声!”
一群雅人年轻人就驻扎在雕塑的右脚下,他们围坐一团,旁边是熊熊燃烧的汽油桶篝火。
那雅人青年怀里搂着一个女孩儿,不服气地回嘴道:“凭什么,许你们嚷嚷,不许我们听歌?”
“你要听歌上别处放去。这是革命,是战争,不是过家家!”
“有完没完,每天革命革命的,要革命你自己去,我还嫌你们每天演讲吵得慌呢!”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
“别和他废话了……”
赫尔格和尼禄没敢太往广场中央去,只围着人群的外围走了一圈,乍眼一看,这里什么人都有,但兽人、雅人和暗人还是被无形的空气墙隔成了不同的阵营。细听下来,原来各种或温和或激进的“反动派”在十区早就不是什么新闻,其中很大一部分被自卫队所吸纳,也不乏理念不同的队伍仍在四处活跃。如今趁着上城空虚,所有自诩抱负或者单纯看热闹的人都走上街头,在广场上安营扎寨,发泄青春。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连朗诵诗歌的都有。”赫尔格贴在尼禄耳边问:“你以前来过十区吗,这里以前就这么带劲吗?”
尼禄点点头,又摇摇头:“坐车路过,以前只听说边境有些街区比较危险,不熟悉的就不要乱闯,可当时白天看着还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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