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彼安垂目不语。
青乌子见解彼安还是无动于衷,便把信放在了桌上:“白仙君,九州已经乱了,天师的死和红王的叛变,动摇了人鬼两界的平衡,祁梦笙又分裂了中原和关外,人人都恐慌不已。怕魔尊卷土重来,怕酆都结界再次撕裂,怕祁梦笙入关……”
“我又能做什么。”解彼安的心绪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静,“我如今只是祁梦笙的阶下囚。”他不是不想逃走,祁梦笙封闭了他的灵脉,拿走了他的剑和魂兵器,又在周围布下结界和守卫,他连这个房间都走不出去。
“师尊说,一切因您而起,还需由您破局。”
解彼安猛然瞪向青乌子,眸中凝起一阵杀意。
青乌子惶恐地躬身道:“白仙君,兰公子一直在想办法救您,但目前还无计可施,您若能逃走,只要出了赤帝城,马上就有人接应。”他边说边退到门边,“小道冒死前来,不能久留。白仙君,家师一片苦心,望您务必要看看那封信,这也算是、算是为了天师,天师舍身取义,为的是人间太平。”他说完转身就要跑。
“等等。”解彼安迟疑道,“红王和……”
青乌子立刻领会过来:“没有消息,自赤帝城一战,他们就凭空消失了。”
解彼安想,此时冥界必然也是一团乱,江取怜的修为深不可测,且身为鬼王之王,信众无数,若他想在九幽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青乌子走后,太阳将将落山,解彼安在黄昏的余晖中静坐了许久,直至视界被黑暗完全吞没,他才起身,点上烛火,拿起桌上的信,犹豫一番,轻轻铺展开来。
信中,黄道子解释自己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阻止人鬼两界的一场浩劫,此劫缘于他们兄弟之间的爱恨情仇,解铃还须系铃人,惟有他能够化解。
黄道子早算到前世俩人如何收场,只能推波助澜,也算到他们会双双重生于世,窥伺天机必然折损阳寿,黄道子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令徒弟青乌子代行使命。前世是无解之死局,今生才有生望,所以那些局中之人,如许之南、李不语、祁梦笙,才会与他们重逢,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黄道子对他唯一的提示,是身边的人皆有伪装,只有眼明心情,方能透过皮囊照进魂灵。
信的最后,黄道子又恳求他无论经历什么,哪怕暗无天日,哪怕万念俱焚,都不要放弃两世换来的生望,那生望不仅仅是他的,也是天下苍生的,否则人鬼两界将堕入绝望的万古长夜。
解彼安颓然垂下臂膀,发出一声苦涩至极的笑。
如果师尊还在的话,会怎么做呢?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拿起青锋剑,对抗所有邪恶与不公,可是师尊不在了,就连青锋剑都不在了。
但他还在。他的师尊不能白死,总要有人付出代价,总得有人承继这份舍我其谁的意志,庇佑苍生。
宗子珩也好,解彼安也罢,自戕也好,求生也罢,他一次次头破血流,又一次次负伤前行,也许这就是他必须想起前世的原因,这就是他的执念,因为他不服。
不服他被折磨践踏的命运,不服他痛失的重要的人。
因为他不服,所以他还要争——
解彼安开始反复要求见祁梦笙。但祁梦笙在那一战中损伤太大,一直在闭关调养,他便以绝食威胁。
他知道祁梦笙现在不敢让他死,因为比起仙盟,隐匿在九州某个角落,暗自筹谋、伺机待发的魔尊与红王,才是她最大的威胁,而他就是她的筹码。
花想容来过一次,但拿他没办法,并且似乎对于他的死活也并不关心。云想衣的死对她打击极大,那姣好的面容几乎瘦得脱了相。
最后,解彼安还是等到祁梦笙亲自来了。
祁梦笙暮气沉沉地看着解彼安:“帝君想与我说什么。”
“和你谈一个交易。”
“说。”
“祁仙尊煞费苦心,不惜与天下人为敌,不就是为了延长阳寿吗。”
“……”
解彼安面无表情地说:“要延长阳寿,并非一定要吃绝品人皇,其实不过是生死簿上寥寥几笔。”
“帝君是何意。”
“红王叛逃,是自魔尊撕裂酆都结界、攻入冥府后,鬼界遇到的最大危机,现在整个冥府一定在竭尽全力寻找他们,如果祁仙尊能助我们降服他们,作为交换,崔府君一定会答应为你添阳寿。”
祁梦笙冷冷一笑:“无论你如何计划,只要你回到九幽,就是放虎归山,我再也不可能抓到你。”
“我不会躲回九幽不出来,宗子枭……”解彼安心脏一阵揪痛,哪怕只是从口中念出这个名字,“他是因我而生的魔,阻止他我义不容辞,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祁梦笙沉默片刻,低声道:“不。”
第199章
“你担心我逃跑。我的剑和魂兵器都在你手中,我一定会回来。”
“崔府君严人律己,秉公无私,天下皆知,他怎么会为了抓到红衣鬼王,滥用生死簿?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就算他会,我也不要。”祁梦笙冷道,“他能给我添几笔阳寿?几年?几十年?不过杯水车薪。但我若能以冰灵重塑肉身,几乎可以永生不死。”
解彼安也知道这套说辞不大可能骗过祁梦笙,但只有见到祁梦笙,才能做下一步打算:“既然你非我的金丹不可,为什么还不挖呢。留着我,是为了防备魔尊吧。”
“我说过,没有天机符,他只是个黄毛小儿。”祁梦笙眯起眼睛,“但那鬼王,深浅不明,目的不知,不得不防。”
“他在你身边蛰伏那么多年,你竟未察觉。”解彼安讥讽道,“亏他是你养大的。”
“……”祁梦笙未动声色,但瞬间阴鸷的眼神泄露了她的怒意。
“你被他耍得团团转,功亏一篑,为他人做嫁衣,还痛失股肱,这滋味儿不好受吧。”
祁梦笙狠狠击案。一番算计、多方筹谋,不惜与整个修仙界为敌,却功败垂成全都付东流,而且还是因自己人背叛,这种愤恨有几人能承受。被戳中痛处,她恼羞成怒地吼道:“住口!若不是他疏忽大意,我怎会……”
解彼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疏忽大意”?谁?莫非是在说云想衣?
祁梦笙自觉失态,深吸一口气,阴寒地看着解彼安:“激怒我,于帝君没什么好处,好自为之吧。”她起身欲走。
“祁梦笙。”解彼安淡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山洞里,你对我说的话。”
祁梦笙背对着他,顿住了脚步。
“你说你想要我的丹,是为了救程衍之。”
祁梦笙缓缓偏过头,余光不知是在看解彼安,还是看着别处,眼神晦暗难明。
“如今看来,程衍之不过是个借口,你都是为了你自己。”
“程衍之只是个活死人,用绝品人皇救他是浪费。”祁梦笙冰冷地说,“我才是世间少有的,真正可能得道飞升的绝顶天骄。”
“那你还留着他的身体何用?”解彼安道,“你应该知道,真正的程衍之已经死了,如今沉睡在那具身体里的灵魂是许之南。”
这一回,祁梦笙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嘲弄的口吻说:“顾念旧情罢了。”
“好一个顾念旧情。”解彼安冷哼一声,“你在二人之间周旋,将他们对你的情利用殆尽,你能指使飞翎使闯入落金乌,盗走七星灯,调包金镂玉衣,跟许之南从前对你的信任脱不了干系。你的天资修为暂且不论,这手段和狠毒确实是世间……”
祁梦笙原地旋身,一只寒冰手隔着远远地扼住了解彼安的脖子。
解彼安仰着下巴,目光垂视从脖颈处泛上来的丝丝寒气,神色波澜不惊。从前他是说不出这些刻薄的言语,也不擅长挖人痛脚的,但宗子珩可以,恢复前世记忆,带给他的除了痛苦和教训,还有清醒与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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