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90)
——江鹤?
鹿辞倍感意外。
站稳后的江鹤片刻也没耽搁,急急冲上前问道:“天师呢?”
鹿辞转头冲身后石屋抬了抬下巴,江鹤连忙就要上前,却被鹿辞伸手拦住:“伯父在为他修补灵门,你安静点。”
江鹤稍稍一怔,紧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那就是有救了?”
鹿辞点了点头。
江鹤狠狠松了口气,随即立马皱着脸嫌弃道:“那你这是什么鬼表情?弄得我还以为天师……凶多吉少了呢。”
说着,他一掀衣摆在旁坐下,转头一看鹿辞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狐疑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鹿辞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眼下也着实无力解释,索性不答反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驻守仙宫么?”
“有什么可驻守的?”江鹤翻了个白眼不屑道,“纪失言来都来过了,话也都传到了,他还能再杀个回马枪不成?再说反正要紧的东西你们都带走了,剩下那些有的没的丢了也无所谓,天师必不会在意。至于那些弟子我也都安顿好了,该用药用药该疗伤疗伤,一时半会出不了什么岔子。”
鹿辞没有反驳,又道:“那南桥呢?”
江鹤道:“你不是让他去赤焰花谷么?我回宫他就直接走了呗。”
鹿辞点了点头,江鹤所想与他一样,纪失言再杀回的可能并不大,他让江鹤驻守的本意也只是为了安顿那些弟子,眼下既已安排妥当便也无甚可指摘。
见鹿辞不再说话,江鹤默默看了他片刻,这才忽然发现他的眼眶竟有些红,不由眯眼道:“我来之前你该不会是在哭吧?”
鹿辞闭了闭眼,无力道:“没有。”
江鹤却并不很信,凑上前刨根问底道:“是为了天师?”
鹿辞深感疲惫,奈何江鹤虽不知内情,这话却还真戳在了点子上,于是鹿辞也没再否认,垂眸敷衍道:“是啊。”
江鹤撇了撇嘴:“唔,那还算你有良心。”
说着,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沓东西来往鹿辞腿上一丢:“喏。”
鹿辞低头一看,发现那竟是一沓对折的泛黄纸张,抬手将它们拿起翻开,见其上书写着一行行蝇头小楷,内容看上去似乎是什么药方或食谱,不禁茫然道:“这是什么?”
“灵鹿来的时候我弟正好在给我看这个,他不提我都快忘了,”江鹤伸手指了指纸张角落,“这个‘辞’其实就是你吧?”
鹿辞顺着看去,果然见末尾落款处写着个“辞”字,转眼再一细看纸上笔墨,这才发现这竟还真是自己的字迹。
与此同时,他突然想起了当初在酒肆时河豚莫名其妙的问话——
“你叫鹿辞?辞别的辞?”
“你可会酿酒?”
如此一想,再看纸上内容时鹿辞方才恍然——原来这并非什么药方食谱,而是酿酒方子。
他赶忙又翻了翻,发现这厚厚一沓泛黄纸张竟然全都是自己所写的酿酒方子,可奇怪的是他对这些竟然丝毫没有印象,完全记不起这是自己何时所写。
“这是从哪来的?”鹿辞疑惑道。
江鹤故弄玄虚:“你猜?”
鹿辞实在是无甚心情与他调侃,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江鹤自讨了个没趣,讪讪道:“行行行,告诉你便是。”
说着,他冲那沓纸抬了抬下巴:“这只是一小部分,酒肆后头的酒窖里还有一大箱。以往天师把它们当宝贝似的藏着,时不时就过去看看,还一看就是好久。小时候我跟我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都好奇得要死,后来有次趁着天师不在偷摸打开看了一眼,发现原来只是些酿酒方子便再没了兴趣。直到天师带你来时说你叫鹿辞,我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些方子,说这必是你的东西。怎么样,是你的吧?”
鹿辞半晌无言。
这些笔迹的确是他的没错,可是……他却为何没有丝毫印象?而且,竟然还有一箱?怎会有那么多?
鹿辞不禁微微蹙眉,总觉得心中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偏偏差着临门一脚叫人难以明晰。
就在这时,身后屋门“吱呀”一声拉开,二人赶忙站起回身迎上。
“伯父,”鹿辞急切道,“好了么?”
姬远尘淡淡瞥了江鹤一眼,却并未理会他,只对鹿辞道:“进来吧。”
鹿辞点了点头踏进门中,紧随其后的江鹤却被姬远尘抬手拦在了门外:“没说你。”
江鹤一怔,便见姬远尘冲着旁边另一间石屋抬了抬下巴:“你去那边,把里面那筐晒干的草药磨成粉。”
江鹤简直莫名其妙,但在姬远尘面前他却是半点不敢造次,虽不情愿却还是闷闷“哦”了一声,转身朝那石屋行去。
姬远尘合上屋门,回身看向鹿辞道:“准备好了?”
鹿辞虽是死过一次,但到底不知赴死之事究竟有何可准备,便只是点了点头。
姬远尘也未再多言,行至桌边将晾在那的一碗温热药汤端起递给他道:“那就喝了吧。”
鹿辞抬手接过,看了一眼碗中黑色药汁,也没问这是何物,直接将它递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姬远尘接过空碗重新搁回桌面,指了指床榻道:“过去躺着。”
鹿辞依言照做,到床边仰身躺下后看了看身边的姬无昼,又朝姬远尘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没了。”姬远尘道,“一会药劲上来你便会入睡,剩下就是我的事了。”
鹿辞点了点头,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在睡梦中失去寿元静静死去,无知无觉倒也不算难熬。
姬远尘已然转身去准备施术所需之物,鹿辞再次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姬无昼,然而看着看着,他忽然又觉得有些难过。
虽然我并不怕死,但是……
还是很遗憾。
还有那么多话来不及对你说,甚至都来不及道一声珍重,就这样在睡梦中不告而别,对你而言……会不会也很残忍?
鹿辞的眼眶再一次泛起红晕,喉结不住地滚动着,忽而开口唤道:“伯父。”
姬远尘转头望来,便听鹿辞有些沙哑地问道:“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姬远尘道:“说。”
鹿辞深吸了口气平定心神,道:“我走之后,你能为他改忆么?”
——姬远尘既然能将万铃法杖操纵得那样娴熟,那么想必造梦改忆也不在话下,若能将姬无昼关于他的记忆尽数抹去,便足以免其伤怀。
姬远尘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但却忽然冷笑了一下:“改忆?你与你这身子的原主还真是一脉相承。怎么,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这样很伟大?”
这话中讥讽几乎已是要满溢出来,鹿辞并不知他反应为何会如此之大,但却是半点也未受其影响,平静道:“伯父定是也不愿看他难过吧,让他忘了我,对他有何不好?”
姬远尘戏谑反问道:“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你怎知他就一定会难过?”
鹿辞无意与他相争,索性顺着他的意思不卑不亢道:“若不是我自作多情,他忘了我便能免去伤怀;若当真是我自作多情,那他忘记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也无关痛痒不是么?”
此话堪称滴水不漏,姬远尘一时间竟是无言反驳。
鹿辞也不等他回应,再度开口恳切道:“伯父,从前他受过的伤,吃过的苦,我都已是无力弥补,可如今却不想再让他受半点伤痛,就当是晚辈最后一个心愿,还望伯父成全。”
望着鹿辞情真意切的目光,姬远尘不由得沉默良久,最后终是转过身去丢下一句:“知道了。”
鹿辞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巨石总算落下了几分。
此时此刻他已是全然理解了彼时宋钟的心情,那是一种掺杂着不舍,遗憾,无奈,但却又因想到对方不必经历相同的折磨而稍感释怀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