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88)
与此同时,一个莫大的疑问也随之而来:既然师父早在这时就已向姬无昼透露实情,为何之后那么多年姬无昼所处的境地依旧毫无变化?
记忆画面中的姬无昼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后才平静开口道:“师父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知道不是我的错?”
“不止,”鹊近仙道,“如果你需要,为师可以亲自出面为你澄清。”
姬无昼稍稍一怔,却听鹊近仙话锋一转道:“但岛主之事事关重大,暂不可外泄,为师即便为你澄清也只能避重就轻,告诉他们春眠与白发都非是你所致,而是因他而起。”
闻言,姬无昼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垂眸望向身前地面,像是在心中仔细掂量这话的意味。
意味其实很简单——
师父可以为他解释,但却无法道出实情,最多只能将错扣在他头上的“瘟神”之名摘去,换那孩子自己来顶。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那个孩子其实都没有错,师父所谓的澄清也根本算不得澄清,无非是将背黑锅的人换一个罢了。
思及此,他忽地哂笑了一下:“算了。”
鹊近仙似乎并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但却仍是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何?”
姬无昼轻描淡写道:“反正这泥潭我都待惯了,多待几年而已,再拖个人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话音方落,鹿辞紧紧闭上了双眼。
难怪。
难怪其后那些年里姬无昼依然被流言缠身,难怪他的境况丝毫未曾好转。
是他自己放弃了让师父为他澄清的机会,放弃了从那泥潭里脱身的机会!
鹊近仙听罢他这一席话,面上浮现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忽听门外“啪嗒”一声轻响,当即转头道:“谁?”
姬无昼连忙起身开门而出,极快地环视了一圈后却并未发现任何人影,倒是檐角下的地面上散落着不少松果,其中一颗晃晃悠悠,像是刚从头顶的松树上坠落。
姬无昼转身迈回门中,鹊近仙扬眉问道:“没人?”
姬无昼点了点头,脚下却不再踏前,站在原地直截了当道:“师父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鹊近仙稍怔,随即却也未再留他,撑地起身拍了拍手中灰尘道:“去吧。”
姬无昼转身离去,鹊近仙负手往前踱了两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旁观记忆的鹿辞其实早已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直至此时眼前画面告一段落,他才终于有些恍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红叶峰,是在山顶石屋之中。
心底郁然依旧,但回过神来的他忽然有些不确定姬远尘让他看这段记忆的用意。
——是为了让我知道姬无昼当年蒙受了多少不白之冤?还是为了让我知道自己是下一任守灵人?
可是,这些与姬无昼受伤有何关系?与他先前所说的“咎由自取”又有何关系?
正在这时,鹿辞忽觉手中万铃法杖倏然一转,姬远尘竟是毫不迟疑地再一次操控法杖开启了另一段记忆!
眼前画面骤然波动,须臾间变幻为了另一场景,鹿辞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这场景他竟是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春眠之下,镜池密室。
前方不远便是那几幅灵气浮动的壁画,而此时浑身湿透的姬无昼正一步步朝壁画走去。
——这分明就是十年前姬无昼意外开启密室后的记忆,也是鹿辞已然看过的记忆。
鹿辞转头正欲将此告知姬远尘,却不料姬远尘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看着。”
鹿辞无奈,只得转回头继续看了下去。
画面中姬无昼的举动与先前鹿辞看过的半点不差,先是走到壁画之前,将五幅壁画逐一看过,最后在壁画末尾停住脚步,微微蹙眉思索了起来。
壁画上浮动的灵气波动而起,如鹿辞上回所见的那般朝着姬无昼涌去。
然而就在这时,鹿辞忽觉手中法杖的转动戛然而止,眼前画面瞬间定格,涌向姬无昼的灵气骤然停在了距他咫尺的空中!
下一刻,灵气像是被法杖拉扯般迅速朝这方逼近,迅速放大再放大,直至将鹿辞整个人完全包裹当中!
刹那间,鹿辞脑中像是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外力般一阵剧痛,紧接着思绪乍然清明,一段记忆赫然出现在了脑中!
——那是师父留在壁画上的记忆,也是当初鹿辞探忆时由姬无昼在旁转述的记忆。
当时姬无昼的叙述大部分都是关于四方灵器的起源和守灵人的职责,只顺带着提了几句师父收回邪气的经历。
然而当鹿辞亲自触及这段记忆时才赫然发现,当时被姬无昼一带而过的“师父的经历”其实才是这段记忆的重中之重!
……
八千年前。
师父鹊近仙带着四方灵器前往人间大陆,辗转各地将散落的邪寿一点点收回。
收回邪寿便已是极其困难之事,然而更难的却是要将它们聚拢贮存。
寻常器物根本无法困住邪寿,哪怕是最为坚固的铜铁也难抵挡它的侵蚀,唯一能让邪寿安分待在当中的便只有人的灵门。
但是,要以灵门贮藏邪寿就须得先将它化形成器,而灵门一旦化为实质便要承担被外力摧毁的风险——万一它受到破坏,那么从中逃脱的将不仅仅是贮藏的邪寿,就连原本属于自己的寿元也会一并流逝!
这是每一任守灵人都要经历的选择,在尚未成为真正的“岛主”之前,尚未拥有长达数千年的寿命之前,就须得先选择是否承担这一可能让自己命丧黄泉的风险。
不过很显然,历任守灵人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师父鹊近仙也不例外。
他将自己的灵门化形成器,将四处寻得的邪寿贮藏当中,并且极为幸运地在灵门丝毫未曾受损的情况下寻回了所有邪寿。
虽然耗费多年,虽然历尽千辛万苦,但好在终归有惊无险。
重回羲和洲后,鹊近仙与守在那里的师公一起以四方灵器将邪气重新镇压回了镜池之下。
大功告成之后,师公才终于告诉鹊近仙,从今日起他便已是真正的秘境之主。
然而,彼时的鹊近仙却有些茫然。
这样就是秘境之主了?
不是说还有什么“岛主信物”需要交接?
师公轻笑,看向他手上那枚鲜红指笛道:“不是早就给你了?”
直到那时鹊近仙才知道,原来年少时被师公当做生辰礼赠与他的这枚指笛其实就是那所谓的岛主信物!
也是直到那时师公才告诉他,早在当初他在人间大陆选择将灵门化形成器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门便已与这指笛相通——灵门中每多存一分邪寿,指笛的法力便随之增强一分,待到所有邪寿都收回之时,指笛的法力便会达到巅峰,如此才能开启信物之力,赋予守灵人长达八千年的寿命和不受灾病袭身的护佑,令其成为真正的秘境之主!
承其凶险,享其眷佑。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这是师公留给师父鹊近仙的最后两句话,也是师父整段记忆的终结。
……
万铃法杖转动,画面逐渐淡去。
记忆丝线盘旋而归,眼前场景恢复如初。
屋中灯火寂静,唯有墙角滴漏滴答、滴答的声声轻响。
鹿辞缓缓低头望向指间伏灵,终于明白了姬远尘为何要让他看这两段记忆,明白了姬远尘口中的“咎由自取”是指什么。
——将灵门化形成器,收回散落的邪寿。
姬无昼不仅将这本该由鹿辞肩负的使命越俎代庖,还硬生生将本该并存的“凶险”和“眷佑”一分为二,凶险独自承担,眷佑却留给了鹿辞!
指笛的鲜红是那样的刺目,扎得鹿辞眸底生疼,令他忍不住深深蹙眉闭上了双眼,喉结滚了又滚,只觉心像是跌入烈火般烧得滚烫,却又疼痛得无以复加。
良久之后,他终是缓缓睁开双眼望向了静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姬无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