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56)
直至此时,鹿辞才发觉了这段记忆中另一桩奇异之事——明明海浪一直在狂风的推挤下向船只的反方向奔涌,可远处的羲和洲却在视野中逐渐变大。
他不由问道:“你一直在逆风而行,且连船桨都没用,怎么还能一直前进?”
姬无昼道:“最开始出海时我并未抱多大希望,只想着试一试能否找到秘境,待用桨划入深海后我才发觉,风浪似乎根本无法阻止船只前进,甚至还有一股吸力将船往海浪的相反方拉扯。后来看见羲和洲我便有了一个猜测——秘境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将东海上的浮木不断向它吸引——这或许也就是当年无论从人间大陆哪条江河顺流而下的木盆最终都将抵达羲和洲的原因。”
鹿辞沉吟片刻,又道:“可一直以来能够成功抵达秘境的不都是所谓‘未经尘世沾染’的婴孩和书籍纸张那些什物?若所有船只木盆一类的东西都会被吸引过去,东海上那么多渔民渔夫,为何我们当年从未见过?”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姬无昼道,“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原因是——我本就是从秘境出来的人,所以对秘境而言或许与常人不同。”
鹿辞怔了怔,下意识反驳道:“可师父明明说过——”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要说的理由似乎不足为据。
师父说过,离洲弟子终身不得重返。
当年几乎所有同门都理所应当地将其理解为“离洲后无法再回到秘境”,可此时此刻重新想来,这话似乎更像是一句师训门规,好比寻常百姓家的长辈告诫孩子“不得靠近水塘”,并非是说孩子无法靠近,而是不要靠近。
只不过,师父口中“不得重返”的地方是在无数人间传闻中自古难以寻觅的藏灵秘境,所以才会令人自然而然地将其误解为“无法重返”吧。
姬无昼见他话说一半又沉思良久,道:“你是不是想说,师父说过离开秘境之后就再不得重返?”
鹿辞点了点头,坦言道:“但我刚才突然发现这话本就有歧义,所谓‘不得’未必是指‘不能’,或许只是‘不要’而已。”
不料,姬无昼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不这么想。”
鹿辞有些茫然:“何意?”
“或许他原本的意思就是‘离洲后无法返回’,只不过,他还曾说过另外一句话,”姬无昼道,“他说四方灵器藏于秘境之事只是人间杜撰的传说,秘境根本没有灵器。”
这两句话乍听毫无关联,可鹿辞却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师父说秘境没有灵器,可灵器确确实实就在秘境,那么他说离洲之后无法返回,难道就当真回不去么?
鹿辞道:“你是觉得……这二者都是师父在有意说谎?”
姬无昼道:“对,正因曾他这样说过,所有弟子才会深信不疑,以至于那么多年从未有人离洲后试图重返,自然也无从验证其真假。”
鹿辞一时默然,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姬无昼对师父的态度有些古怪,倒也不甚明显,只是言语中似乎隐隐透着一股不大信任之意。
他并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若不是,那么这份怀疑是从何而来,又是因何产生?
此时记忆画面中的小船已经临近洲岸,羲和洲的全貌也彻底展现了出来。
在如此近处看去,那些黑云聚成的天柱更为庞大骇人,而其源头也已清晰可辨,竟是秘境正中春眠所在之处。
小船触及岸边岩石,姬无昼从船头跃下,将船拖拽上岸,而后回身举目四望一圈,不由得微微蹙眉。
漫天飞雪间,整个羲和洲岸一片死寂,唯有身后海浪拍击岩石的巨响不绝于耳,两相对比之下,秘境更显森然诡异。目之所及之处空无一人,但细细观察却又能发现草地上被杂草半遮半掩着几只一动不动的灵鹤。
原地停留片刻后,他直接迈步向最近的一只灵鹤走去。
待到近前蹲身拨开齐膝的杂草,看清那灵鹤的全貌后,饶是镇定如他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根本已经算不得一只鹤了,甚至连鹤尸都称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鹤羽包裹下的一架鹤骨,皮肉全无,干净得连血丝都不见半点。
姬无昼收回手,起身又去其他几处查看了一番,发现所有灵鹤的死状都如出一辙,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剔干了血肉,但骨架和鹤羽却都还完好,甚至称得上整洁。
再站起身时,姬无昼的神色已是十分凝重,他望着因黑沉天色而显得幽邃异常的外围密林深深蹙眉,眉宇间半是担忧半是惊疑,仿佛先前还只是直觉的那种不详预感正在一点点应验。
但他也未迟疑太久,静站须臾后很快便迈着坚定的步子朝着那密林行去。
此时的密林尚未有浓雾遮掩,但阴暗天色和茂密树冠依旧令其充斥着一股森然寒意。
姬无昼的脚步不疾不徐,一边前行一边四下逡巡,像是警惕又像是在寻觅,直至穿过林间抵达往时居学之处,他才再一次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他从洲岸到此的一路上其实都在试图找到哪怕一个人影,但即便此时已经到了往日最为熙攘喧闹的连绵屋宇间,他还是未能发现任何一个秘境子弟。
他缓步上前,走到一间屋外站住脚步,抬起手像是想要敲门,但就在即将触碰门板的刹那却又顿住,像是发觉了自己的举动有些自欺欺人,遂换指为掌,直接将门扇推了开去。
第39章 藏骨之地 黑云密布春眠静,红光一现藏……
屋中比外头更为昏暗, 连摆设都看不分明,但依稀可见靠墙的那张床榻上似乎隐隐有个轮廓,像是躺着一个人。
姬无昼毫不迟疑地向墙边走去, 待到近前却又骤然顿住脚步。
衣衫发束之间,赫然是森森白骨。
如那些被杂草掩盖的鹤尸一般,这人身上的血肉也同样丁点不剩。
姬无昼怔怔站了许久,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转身疾步向外走去,径直走到相邻的另一间屋前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又是白骨。
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
但凡有人的屋子无一例外,床榻上躺着的都是那样一具仅剩衣衫和发束的白骨, 因早已没有血肉附着其上, 光凭相仿的衣饰根本连身份也难以辨明。
然而, 并不是每间屋子都有人。
光是他已经看过的那十几间中, 空置的就已过半数。
望着他骇然却又困惑的神情,旁观记忆的鹿辞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你当时一定很奇怪,为何少了那么多人, 是吗?”
姬无昼道:“是,直到后来我发现了屋后那些土丘, 才差不多猜到是有人已经安葬了他们。”
当年蛊患爆发之初, 尚未被沾染到的师兄弟们还能及时将已经故去的同门相继安葬,直至后来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即便未死也已纷纷“染病”,只得各自回屋卧床,再无力顾及旁人。
那些留在房中的白骨便是除师父和鹿辞之外最后一批死去的同门, 未等将他们安葬,鹿辞自己便已出现了症状,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任凭他们的尸骨留在了房中。
说话间,记忆中的姬无昼已经走到了两片居所之间的巷道,并在巷道尽头的假山周围看见了一座座新坟似的土丘。
他穿过巷道,缓步从每一座土丘前走过。
丘上无草,可见皆是新土,坟前无碑,可见入葬仓促。
彼时的他尚不知晓秘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单凭自己的所见推断,这些同门死得不仅蹊跷还极为迅速,且不像是被人屠戮,倒像是经历了某种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
是和那黑云有关么?
他的目光转向秘境正中,盯着那高耸的黑色云柱久久凝神。
然而在收回目光后,他却并未立刻前往那黑云的源头所在,而是转身重新穿过巷道回到居处,将剩下未曾查看的屋宅大门逐一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