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 下(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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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 是黑压压即将盖过了正常世界,并且正以两种怪异颜色交缠的界线。
而在这无人可知的另一头, 今夜一场血腥围杀之后,属于一个胜利者注定会有的内心寂寥孤独正伴着沉淀在这夜晚之中。
当如很久之前吹来海潮声吹起一头如雪的长发, 在他耳边的是风, 还有潮水海浪的声音。
远离现代城市的一处背光礁石, 以及下方布满砂砾状物的月光, 海水沙滩前。
咸涩像是上辈子才闻到的海水味。和不久之前那一场屠杀中各种断肢骨骼碎裂飞溅的刺鼻血味也在这个有着这头雪发的人的鼻子边上回荡。
在他身旁, 这个半夜连个一个鬼都没有的沙滩正中央,一把上头血都没干,刀刃倒映着月亮的黑色大戒刀正插在沙子里。
这一把邪气的大戒刀, 蜿蜒向下流淌着的鲜血。
眼下, 都被覆盖住一粒粒沙子的冰冷水花一遍遍洗涤着这一把名为无恶之花的法器那巨大而宽阔的漆黑刀身,也将上头一缕缕属于众生性命罪孽的血水不断冲刷送进眼前的无边阴间, 送一切死在这刀下的鬼魂去往下一世轮回。
也是在这和自己一把的戒刀一起欣赏这月光海水的同时,在这长发魔头的身上,又一次被方才的那一场厮杀勾起了极其浓烈魅惑的花香味。
杀生, 发泄,以及人血,将他这一身花香对比地更加强烈。
这令寻常众生闻到,怕是都会意识迷乱,因为这诱惑彻底陷入对这个人痴迷癫狂的香味放在他身上,更令他这样手握一条条血腥人命的杀人魔头有一种别样的恐怖凶恶感。
那被他发丝遮挡住上半张脸的面颊上属于女子妆容已经被血水和汗水弄花了,眼睛上晕开的眼影和深紫色嘴唇也被模糊成一朵朵极致鬼魅的红色曼陀罗花。
而经此一战,他好不容易这两天养好了点的身上又再度都是血淋淋的伤。
那件披在他身体上艳丽无比,被各种围攻的法器划破的女人衣服滑在他的肩头和臂膀之上。
见此,他刚刚索性就这么脱了一边露出自己胸膛,只留下了腰以下就这么背着戒刀走到了这儿,又在快走到海边时,才终于是一动不动停下了。
月光下,当他单手捋上自己很久没有示人的头发时,海水倒映出是他满脸都是别人的血,以及上半身脱下了女人衣服的样子。
男人的身体,女人的衣服。
还有这一张已经根本难以用男和女来区分性别有着异类的脸。
没人知道他大半夜像个疯子般杀光人又一声不吭跑来这里干什么,或许连他自己的心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是,或许只有这里,才能使他在那么久的杀生之后真正心中平静下来。
哪怕只是像这样像个注定和世人背道而驰的魔头一样坐在这里享受这片刻的平静,都是对他而言在这世上最宝贵,也仅有的恩赐了。
“……”
也是这么想着,松开自己的手将头发重新遮住双眸的顾东来只披散着那落在脖颈,肩膀和胸膛上的长发,下巴一动不动地一个人坐在这昏暗的礁石下往底下看了一眼。
他胸膛里那颗再度恢复人性思考能力的心脏此刻正处于一个混沌,浑浊的状态。
当下,那一条落满鲜花的手臂搁在他自己的一边腿上,面前被水打湿的潮湿柔软的沙子被他方才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缓慢地挖出了四个沙子坑。
那四个边缘不断塌陷下去的沙子坑很浅。
他却低着头,任凭发丝落下,又不顾冰冷海水一次次没过自己深黑色的指甲,就这么坐在这里像是在亲手埋葬着什么很宝贵的东西般,一下一下莫名挖的很慢。
等他好不容易地用手挖完四个坑,又把自己那块已经被活活砍成两半,以后都再也不能带上的夜叉面具在最中央那个坑里的放进去,之后他才亲手将这坑堆出了四个小土包又开了口。
“对不起。”
这低低的,像是困住他的这场漫长痛苦的噩梦终于清醒过来一般的三个字,他说的很轻。
即便被所有人追杀时逼着低头都没有认过一次错的魔头在这一刻只用自己手掌心无力地抓握的沙子,望着自己的朋友,却也逃不开向自己被笼子锁链困住了那么久的心吐露那么久以来一句真话的时刻。
“……那个时候是我太弱小了,是我没有在最重要的关头保护好你们,我……一直不敢……和你们真正地道歉。”
“顾东来一直都不是一个够得上格的好朋友……即便那个时候也没有真正地为你们做到……作为朋友该兑现的那些事,反而让你们和我一样成为了被人讨厌的人,还落到那个结局,我知道,是我……的错。”
“我总是会梦到你们,有时候看到你们在另一边过得很好,却怕此刻深陷地狱的自己走过去,会因为自己的满身洗不干净的鲜血打扰到你们的美梦。”
“……可我真的很想你们,我也真的很想今晚……就在这里……陪一陪你们。”
这些很小声,却也像惊扰了对方一场梦境的话。这辈子将情这个字,始终看做是心中不可动摇支撑的长发魔头说的却也像个真的在和自己朋友说话的小孩子。
他不是一个单纯,天真到还对一切现实报以幻想的人了。
事实上,在世上活了那么多年,他早就把一切丑恶凶险都已经看个遍了。
但是这一刻,他这颗早就丑陋扭曲被偏激仇恨包裹的心,却真的简单到只是想和自己的朋友坐在这里说两句话,哪怕就只是他一个人现在在说话也好。
这或许就是他最大,也最容易被人打败的弱点。
一生最重情不过,却也容易被心这一字所打败。可无论被外物击垮多少次,时至今日,他却依旧放不下心中的情,这一份痴心不改,曾使他为情所困,更使他总是难以挣脱自己这颗心里这种种放不下的情。
疯癫,自负,杀生却也重情。
这样的他,既不像一个魔,也不像一个佛,更不像一个人。
就像是他这一身已经在那些恨他的人口中他根本已经活的半男半女,不男不女的天生异类般的外在一样。
正因为顾东来什么都不是。所以魔,佛,人哪一边也都容不下他这样的人。
世上这么大,有这么多的三千佛法构造的光明无垢之所,却没有一个地方能真正容得下他这个存在。
而也是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四个小土包像这样自言自语时。就在今夜,某一个一直跟在他后头,却始终只是一语不发更没有走上前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人却也走到了他的身边。
“……”
当这人出现,他身上不可避免因为今夜一些缘故沾上的某种血味也一并飘了过来。这让只想一个人呆着的顾东来虽然没也没走,只是背着身保持着一开始的坐姿就这么沉默闭上眼。
对方见此一步步走上前,倒也没说什么。反而和魔头本人一样将自己手中那一把银白色的屠刀往沙滩,也就是顾东来那把黑色的大戒刀旁边一插,又和他一样在地上坐下了。
这一把两侧的刀刃全开,闪着一种银白色光芒的佛牙屠刀,和顾东来那一把刀刃没开刀身也漆黑宽阔气魄惊人的佛骨戒刀就像是世间的两种最相似不过,却也最形同陌路的人。
该慈悲的佛必须手握屠刀杀生,该杀生的魔却必须手握戒刀学会慈悲。
佛和魔之间,似乎在二人身上天生有着一种属于命运和因果的某种交集。
而夜色中,面对着眼前这海。两个隔着两把莫名很有一种宿命感的法器,还另外保持一大段属于仇人和仇敌之间距离的人谁也没有主动先开口。
但在这二人保持某种和之前根本没区别的糟糕氛围的同时。
顾东来这个怎么也比不过某个不用讲话,更不用动也能活的好好的人的魔头到底是先不耐烦了,又嗅着鼻子边上那一股从对方身上传来的血味就出声了。
“麻烦有些身上都是血味的人坐得离我远一点,我不想营造出一种我现在好像和你坐在一个地方看海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