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 下(120)
他心中因为周围人的话语而咬牙恼火地想要一步步爬起来把这群盯着自己舅舅议论纷纷的人都一拳打死,但抓着那莲花座时,十指也染上了抓破了的鲜红。而同样陷入对至亲之苦难受的黑发龙子亲眼看自己舅舅终于把那个怀中孩子带到人面前说出这句话而再一次抓紧了手掌。
“你们这帮臭佛……统统给我闭上破嘴!”
“你们到底是帮着哪边的!你们这些人,这些人根本就……不配去管别人这些事!你们也不配议论我舅舅!你们这一群香蕉佛算老几!啊!”
心中今天格外生气的少龙光说着却是已经护短护到叛逆心都快上来。
他帮着顾东来一边朝后面那些人像个小混混似的破口大骂了起来,当下甚至都想脱下自己脚上的鞋,对着眼前这一群老古板般的佛门弟子的脑袋给他们两脚,再索性再也不管这档子破佛门的屁事了。
一群佛门中人被这龙子之身的小流氓一只脚上臭鞋乱扔搞得鸡飞狗跳起来。
也是看到顾东来亲口说出这一切,一直站在他身旁,从出现却也没有说一句话的另一个人这时也终于开口冷淡漠然地看着所有人说了一句话。
“是我先破了戒。”
“也是我作为一个僧人,在佛劫的最后那一刻被欲毒影响了自己的心,我这种人原本就不该成佛,更是我的所作所为违背了佛法光明,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可太子……您是佛祖,佛祖即是佛门之首!这种辱没我佛门戒律的大错——您怎么可以平白无故就说这一切都是您的错!这不是变相说佛是错的!佛从前说的一切戒除心中欲望的经文是有罪的么!”
“如果,这世上每一个佛弟子们每天日日夜夜诵读的您所写的那些经文如果都是错的!”
“那么我这一个个为什么又要出家为僧!我们这一个个为什么又要努力成佛!佛都说这一切是错的了!我们到底又为什么要出家修行只为有朝一日成佛呢……”
“是啊……是啊!”“是啊!就是这么一回事!”“一个佛怎么可能是错的!”
像是集体蒙受了内心信仰的崩塌,下方有一须眉长胡须的佛门老弟子怒而在佛光中大声道,和他一样保持着同样看法的佛弟子不再少数,可他们这一次又得到了那个黑发佛祖平淡俯瞰一切的一句回答。
“一个佛为什么不能有错。”
“……”
“佛也曾经是一个人,为什么有错不能承认,而总要以佛自居,不肯放下你们的佛位去看一眼自己身上的错。”
“太子……你……”
日月光听着这一切,脸色都有一些复杂了起来。
“这原本就不是佛的错,只是我一个人的错,只要我这一辈子都不再是佛,这一切就都不是佛的错了。”
“我不是佛,我只是方定海。”
“因为他是顾东来,所以我是方定海。”
“——!”
堂堂佛门过去第一佛燃灯太子这一句直接说自己要为了一个人今后不做佛了的话,不亚于先前孔雀亲口不要脸到当着所有人面承认如来是他生的了。
他自己亲口承认破了戒,甚至要自断佛路,这样态度反而令人目瞪口呆了。
作为佛祖来说,这已经是一桩万万不该被当众揭穿的佛门密辛了,而除了当事人,目睹这一切没吭声的大势至和观音,以及和他也算是有交情的日月光,还有摩利支天也都面色复杂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以他们这帮旁观者的立场来说,虽然不至于去评价一个男人生下了如来佛祖是否会很奇怪,以及一个出家人叛佛是多大的罪。
可说到底,或许才是孔雀和太子这两个人。
你可以不喜欢他们做人傲慢无礼,却不能不钦佩于他们两个人的为人之特别。
在剥离了苦修者和禅修者内心长久地对于人世情爱的空白,也只有这种看破一切五蕴七情,能如同佛陀舍身一般□□裸撕开自己心底难堪之处的人,才能把自己过往这一切好的坏的说的这么坦荡狂妄,目空一切,好像其他人不能像他们这样做到这种事反而是一种没本事一样,这世上也只有他们才能才能办到了。
而恰恰看到在场众人每一个人对这件事反应都不一样,亲自主宰着这一切的不动明王眼看着面前这样从地狱中而来,卸下了一切外部束缚,早已经活的超脱于世上任何人的孔雀,也对眼前这两个人完完全全露出了看待一场生死之斗的对手的眼神。
“好好听一听啊,你们这群臭佛怎么还没有一个年轻人眼界开阔呢。”
说着,不动抬起了一根手指对着上方,又将双手搁到耳边,一脸钦佩而感慨地笑着为这个人大声鼓起了掌道。
“你们眼前这个这才是真正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人物啊,这样的佛魔两界都找不出来的英雄,可实在比一帮连跪都不知道怎么跪的孬种要有意思太多了。”
“我当初把那颗种子种下去的那一天,就是想看看最后到底能结出什么样的果来,也只有现在这样,才不令我觉得失望。”
“可惜了你们这些卑劣无知,却又目空一切的佛门弟子啊,到现在还仅仅停留于一切事物的表面,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佛法,你们连真佛的一根脚指头都没有沾上,处处透露着比没开悟的人还要愚蠢偏见的恶臭,让你们来掺和这种强者才能比肩的比试,才是糟蹋了佛一字。”
这种对于一整个佛门的公开批评,不动就像是一个从没有高看过这群人的众生俯瞰者一般掰了下自己的手指,完全不显得意外。
他了解佛,也了解魔。
正因为他做过佛和魔两种身份,这正是他这个不败明王不同于一般魔头的高明之处,他是一个永远对自己充满了自信,根本不怕失败这种事的人,而想到这儿,不动才把话语权交给现场另一个人道,
“太子。”
“你其实从一开始就认出我到底是谁了吧?不然凭你这种记仇的人,也不会一上来就砍我一条手臂,还把孔雀带走了,你用你这张小白脸整天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总是一副知道了什么也不说的样子,这就是我佛成佛之后的心计和本领么?”
“可是,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这样的佛,这一生就真的没有一个能打败你的弱点了么?真的没有人能打败你么?”
这一句话,不动恰恰问出出的关键。
他似乎真的是在关心这一个十分不寻常的问题,说着还将一根手指搁在鼻子上挠刮了一下,并且笑看着这个过去世界第一佛,竟然一点也没有被自己两个对手完全打压过一波气焰的惧怕感。
而面对这话,那一头黑发,被他直指矛头,眼神十足冰冷地抬起来的年轻佛祖听了却也一语不发。
从头到尾,他只和顾东来站在一线,却也对着眼前这个人不留一丝情面。
事实上,他和眼前这个人过往遗留下来的一桩桩仇怨并不比顾东来和他的要浅,正因为如此,这一战对于位于中心地带的这三人而言,却更有一种将一切仇怨和雪恨都一次性以手中屠刀来解决个痛快的感觉。
“我说过,我这一生没有弱点。”
“现在就把你夺走的那个灵识现在就交还给大雷音寺,不动。”
这后一句话,月光下,黑发佛祖那一只恢复如初的光洁手掌向下摊开。他周身佛压不逊于不动,一副根本不想说废话,冷着脸对待一切事物的样子已经足够言简意赅了。
他此行的目的很明显,更对于个人生死之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这恰恰才是一个好的对手所真正需要的。
“好,太子定光,我等的就是你们俩对我真正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你们要找的那个小的现在就在五轮塔内,五轮塔是什么你们应该清楚,那东西如果不越过我,这世上没有人能拿得到。”
“所以,身后来者统统退让,先帮我将其余人等一起收拾了,且让我和燃灯太子和佛母菩萨这一次好好来一场阔别已久的大战,也让我们三个去上面好好地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