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今行动不便,不若交与臣。”商琅主动请缨,先前在京都当中,这样需要费口舌的事情,一般都是由他来,尤其这仍旧是世家的事情,对于朱家,他远比顾峤更熟悉。
“不必,先生若是想,届时同朕一起去便是。”顾峤轻轻摇了摇头。
商琅低声应下,两人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还是商琅先道:“时候不早,陛下早些歇息。”
顾峤看向他,眼底翻涌着情绪,犹豫再三也没有在这个时候继续开口,只一颔首:“先生一路劳累,也……早些歇息。”
商琅应声退下,顾峤沉默地瞧着他走到门口去,忽然喊住他:“先生。”
后者脚步一顿,转过头,那张脸背着月光,看不清晰情绪:“陛下还有何事?”
顾峤还有许多的事情。
他想问他,方才的那个拥抱究竟是因为什么;还想问他,究竟是如何才能做到这般冷静地同他去谈公事,甚至连多几句的叙旧都不曾有。他有太多的疑惑了。
可是到了最后,他一句话都没能问出来。
喉结在不安地滚动,嘴张了又闭,甚至舌尖都好像是滚烫的。
但是,但是。
他只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站在门口的人因为他这一句话,怔了一怔,随后才轻声道:“……陛下也是。”
商琅走的时候,甚至还贴心地帮他阖上了门。他坐在床边,外面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了,夜间一片寂静,他根本没心思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床上下来,坐到桌边,重新燃起了烛火,想要再做些事情。
这个时候,云暝却忽然出现在了房间里。
“何事?”他抬头问。
“是……丞相。属下方才回来,见丞相袖间有血迹。”
第73章 下不为例
血迹?
“他受伤了?”顾峤忍不住蹙眉, 身子绷直了,好像下一刻就要站起身来去看一看丞相大人的具体情况。
“属下不知,”云暝轻轻摇了摇头, “夜里看不清晰,属下只瞧见了商相衣袖上的一片深痕, 究竟如何, 属下尚未来得及细查。”
“朕知道了。”顾峤眉间依旧紧蹙着,挥手让云暝退了下去。
本来时候已晚,顾峤如今行动又不方便, 是没打算去再打扰商琅的。
但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书册, 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商琅。
方才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丞相大人那一身白衣干干净净,转头才离了一会儿,就能沾上血……这血能是从哪里来?
顾峤几乎不用再多想下去。
终究还是没忍住,他起了身, 一点点挪到了一旁商琅歇息的营帐当中去。
帐中已经熄了烛火,黑漆漆的一片,顾峤人已经到了门口, 在这个时候却难免踌躇了。
但紧接着, 他就听见了帐中传来的轻微的水声。
顾峤的眸子顿时一亮——商琅还没睡?
是……在沐浴?
有些不太确定, 他犹豫着,站在外面轻轻唤了一句:“先生?”
屋内的水声一停,稍后, 似乎是溅起来了一片巨大的水花, 水声响了一瞬又落下, 静默半晌之后, 只穿着中衣、头发还湿着的丞相大人撩开帘子,同他的目光对上,眸中带着茫然:“陛下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他就主动地搭上了顾峤的胳膊,将人给带进了营帐里面。
那双手搭上来的时候顾峤就愣住了,因而十分地顺从,等到进了帐中,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耳根处又忍不住烧了起来。
但他没忘了去回答商琅方才的问题:“朕方才听云暝说,先生衣裳……沾了血?”
商琅听见他这话,顿时一愣。
顾峤抬眼,目光移向帐内,最后落在那件被悬挂起来的白衣上面。
袖口的血色清晰可见,藏都藏不住。
物证就摆在这,商琅就算想要隐瞒也来不及,就只能无奈地承认下来。
顾峤一下子便急了,反握住他手腕,紧蹙着眉:“是不是你去赣州的时候成日奔波伤了身子?还是说碰上了什么事受了伤……”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听见商琅轻轻地喊了他一声,这才停下来。
“都是些旧疾,臣当真无事。”商琅声音放柔,试图安抚他,谁知道顾峤听到他这样的话,更气了,紧紧盯着他,颇有点咬牙切齿:“旧疾,你先前就是风寒染重了咳成那样都不曾见过血,商月微,你拿这样的理由骗谁不好,偏偏要来骗朕吗!”
顾峤当真是气急了,以至于难得地直呼他的表字,毫不意外地看到商琅愣了一愣。
甚至变得无措。
顾峤轻轻阖了一下眼,不去看他这副可怜模样,生怕自己又因为难以抵抗这张脸而被人轻易地糊弄过去。
“臣无事,”商琅还是说着这样的话,顾峤深吸一口气,刚要继续发作,手却忽然被人给抓住了——十指相扣,“不过当时情况实在紧急,臣亲自去赣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实为下下之策。若陛下恼臣,臣也认下。”
商琅主动服软,又如此主动地贴近他,顾峤顿时哑了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沐浴出来,商琅的手很凉,落在他滚烫的指间,两人体温交缠,最后平衡下来,成了一汪静静地春水。
在此之前,顾峤从来都没有想到,这样简单的动作,能让他心跳快成这样。
帝王家从来都没有什么世人口中的那些真正的情爱,大都带着利益交缠,顾峤知晓的,也大多是那些房中之事,对于其他的,可以算得上是一窍不通。
他只知道,每一次与商琅触碰,都会让他很开心。
而今日,丞相大人的发尾还滴着水,水汽在夏夜蒸腾,绕着他们两个,空气一片潮湿——在这样的氛围里面,顾峤察觉到了来自更深处的那种悸动。
为什么呢?
是因为这生死一别吗?
“商琅,你真是……”顾峤终于张开口,却还是寻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去形容眼前的人,只得再度顿住,过后叹了一口气,“朕不会责怪先生,朕只是心疼。”
“臣知道,”听见他这样说,原本还轻蹙着眉一副可怜样子的商琅顿时舒展开了眉眼,“陛下是忧心臣。”
“不过,如今计划能顺利进行下去,能成功扳倒朱家和荆州这群贪官污吏,臣做什么也都是值得的。”
“值得什么,朕看着商相这还是有意来气朕,”顾峤方才落回去的火气又被丞相大人这一句话给带了出来,没好气地道,“今夜太晚,等明日一早朕给先生寻个郎中瞧上一瞧,莫要再落下什么病根。”
商琅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好不容易将身子给温养好,若是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功亏一篑,哪怕商琅自己并不在意,顾峤也能被气得背过气去。
“好,”商琅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去招惹顾峤,顺从地应下来,“陛下也该早些歇息了,臣送陛下回去。”
“不必,”顾峤看一眼丞相大人那湿漉漉地长发,摇了摇头,拒绝了他,“朕自己能回去,先生好好休息就是。”
被拒绝的那一瞬间,商琅眸中一黯,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轻轻一点头,将人送出了门外。
两人的营帐离得其实不算远,顾峤很快就重新挪了回去。这么一来二去折腾,也当真是累了,便直接熄了烛火,躺倒在榻上,没多久就陷入了梦里去。
一夜好眠,次日他刚刚有了点意识,还没等彻底睁开眼,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沉香味。
顾峤一下子便清醒了,从榻上直接坐了起来,隔着屏风瞧见了候在外面的那个人:“先生?”
外面的人动了一动,站起身来,绕过屏风来,朝他微微颔首:“陛下。”
“怎么忽然便来了?”顾峤没想到人会一大早造访,还当商琅奔波这么多天会多休息一会儿,眼下他就穿着一身简单的中衣,与对面衣装整齐的人对上,莫名觉得脸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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