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峤那条腿不知道在废墟当中被压了多久,又流了那么多血,伤口没有溃烂没有让这条腿彻底废掉,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能算得上个好消息了。
顾峤之后的这段时间,就安心地待在了此处养伤,嗓子隔了一日便已经好得差不多,他便开始闲不住地吩咐事情,但让顾峤有些惊讶的是,这几日以来顾峤竟然一次都没有再提过商琅。
甚至都没有派人去赣州打探消息。
怎么可能是完全放心?按着傅翎对他这位好友的了解,估计皇帝陛下正在憋着个大的。
果然,就像他先前说的,若当时顾峤在场,也绝对不会允许那身娇体弱的丞相大人千里跋涉来冒这个险。
这场地动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顾峤他们先前藏得粮食还在,又有傅翎带着人一直都在清理废墟救出幸存的百姓,众人空前得团结,在此刻那整日作威作福的朱家已经成不了多少威胁,顾峤虽然没有直接露面,但也通过书信与朱家那边谈论不少。
是夜,他刚收拾好案上的信纸,准备歇息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一阵吵闹,云暝出现在他帐中,言简意赅地同他汇报:“商相回来了。”
第72章 欲言又止
若非是腿上还有伤, 顾峤可能就要从椅子上弹起来了。随后便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实在是太过于急切,又顿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 才欲盖弥彰一般,矜持地道:“朕知道了。”
嘴上是这么说, 在云暝退出去之后, 顾峤还是一瘸一拐地扶着东西走了出去。
甫一掀开帘子,就已经瞧见了那道身影。
或许是因为到赣州需要表明身份的缘故,商琅回来的时候脸上并没有覆着面具, 甚至连帷帽都不曾带,那张昳丽到足矣让天地失色的脸重新暴露在天光之下, 顾峤呼吸一滞,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仿若隔了三秋。
不知道丞相大人是如何做到的,奔波这么多日,那一身白衣竟然不染丝毫尘埃, 干净清亮,合着那皎白的月色,简直像是个骑白鹿而来的天外仙人。
顾峤的目光太过于灼热, 商琅自然也察觉到了, 转过头来, 同他目光对上,惯来清透的眸子当中好像有墨色涌动,但顾峤没来得及去在意这些。
在与人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 他总算从许久不见的激动当中抽离出来, 因为商琅自己冒险跑去赣州的事情而升起来的火气重新涌上来, 顾峤深吸一口气, 刚要发作,却瞧见人主动朝他这边走过来,脚步急切异常。
顾峤从来没有见过商琅有这般急切的时候,在他的印象里,丞相大人就是个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神人,加上身体不好,顾峤不敢让他动气或是如何,像眼下这般脚步都急促的样子是决然不曾有过的。
因而他也就没能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瞧着人朝自己走过来,没有拱手行礼,更没有跪下或是如何,而是直接朝他伸出了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禁锢感传来的那一瞬间,顾峤是懵的。
商琅很用力,约莫是善射艺的缘故,他臂力极大,全然不像是个久病未愈的人,甚至锢得顾峤肩胛有些发疼。
一切其实都只有一瞬间,商琅很快就退到一个君臣该有的距离,朝他拜了下去:“臣失礼。”
顾峤没空回应他,意识好像被那抱的一下直接给圈锢在了那一瞬间里面,久久回不过神来,心乱如麻。
商琅他这是……什么意思?
等再回过神,丞相大人已经不知道喊了他几声了,甚至人已经重新到了他跟前,满脸担忧地瞧着他。
那张绝色面容实在太近,他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随后清晰地看见商琅目光一暗:“你……”
顾峤又用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刚开口,却见商琅的目光已经挪到了下面,眉头跟着蹙了起来,低声问他:“陛下的腿……?”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被人给牵着走了,好不容易涌上来的火气又不知道被挤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顾峤只知道顺着人的问题回答:“先前在地动当中被压到了……并无大碍。”
谁知道商琅听到他这话却蹙了眉。
顾峤不知怎的,心头顿时一跳,随后就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成了真——商琅再一次地、不顾礼节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扶住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一次生死相别,丞相大人强硬了不少,以至于顾峤被他几番举动惊得大脑到现在都还晕晕乎乎思考不得。
“陛下如今行动,可还方便?”商琅又问。
自然是不方便的。
且不说他腿上的伤一直都没有好,甚至小腿到现在都没有什么知觉,就那些郎中给他包扎的那厚厚一层,也能看得出来他行动有多么不便。
但这个时候,约莫是潜意识里尚存的那些别扭怒火作祟,顾峤还是嘴硬地说了一句“无碍”,随后就自顾自地继续一瘸一拐地朝着帐内走去。
在这样的挣扎之中商琅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松了开,走的这几步,疲惫感终于将顾峤重新激得清醒过来,火气占据了心口,他便忍不住加快了步子,狼狈又倔强地,不想理会商琅。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紧跟着的是又一声带着歉意的“臣逾矩”,下一刻一只胳膊绕过他身侧,他竟然被商琅给打横抱了起来。
顾峤那一瞬间,更乱了。
脑海里已经彻底成了一团浆糊,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去质问人,就已经被人抱到了榻上去,然后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再抬头的时候,丞相大人正拱着手,还是那副恭顺样子,好似方才种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只是顾峤的错觉一般。
“陛下如此,伤反倒更不容易好,臣稍后让木匠做个轮椅来,也能方便许多。”商琅开口,声音清冽坦荡,顾峤抬头看着他,一时间都有些失语。
商琅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轻声开口,好不理直气壮:“臣忧心陛下,一时心急,还望陛下莫怪。”
顾峤当然不会怪,他现在只是在想——如今在商琅眼里,他们两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商琅对他来说本身就不是个单纯的臣子,哪怕没有那些秘而不宣的情爱,两人的关系也与寻常君臣不同,那在这样的情况下,商琅当真会对他做出如此的事情吗?
还是说,他对他,也——
顾峤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却还是踟躇着不敢直接开口,生怕是自己误会了人,还直接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最终也就只能收心,强逼着自己淡忘这些事情,然后生硬地把原先想要发出来的火给重新翻出来撑场面:“朕怎么会生气,商相识大体顾大局,朕高兴还来不及。”
商琅自然听出来了他这话里面的冷嘲热讽,只不过经历了方才那些,此刻小皇帝怎么看怎么瞧着游戏色厉内荏。
但是为了防止人恼羞成怒,商琅还是顺从地开口:“时间急迫,是臣之过。”
顾峤没想到自己能被商琅这八个字给说得哑口无言,连发作都不知道该如何发作了,最后只能憋屈地沉默下来,但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先生先前……可曾受伤?”
“未曾,”商琅轻轻摇了摇头,“陛下放心便是。若臣受了伤,如何也不敢冒这个险去赣州走一趟。”
“原来商相也知道是冒险。”顾峤还是忍不住刺一句。
商琅知道顾峤如今心中估计乱得不行,并没有太在意帝王这些话,而是反问:“陛下近日可还好?”
“好得很,至少没丢了命。”顾峤这说得的确是实话,哪怕在黑暗当中对时间的感知没有那么明显,他到最后,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的时候,也曾绝望过。
“陛下是真龙天子,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出事,”商琅这一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沉了些,也不愿意再去谈那些伤心事,便干脆地移开了话题,“臣亲自去了赣州一趟,已经与赣州知州有了商议,生擒荆州那知州的事情,陛下不必再忧心。”
“也好,”顾峤还想跟人说点什么,听见他一下子转到正事上来,也就只能将那些话给硬生生憋回去,“遂安府这段时日,朕也处理了个差不多,正准备寻个日子亲往朱家去跟人谈。城外的那些饥民,也已经有人开始帮着救助,再用不上朕来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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