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荆赣苏杭四州,朱家在荆州。
荆州知州顾峤也知晓,的确是与朱家有所牵扯。
朱五德这是给他递投名状来了?
顾峤眉梢一扬。
商琅先前同他说起旧事的时候,曾提过住处与南疆接近,照着江南那一片地方来看,最可能的也恰好是荆州了。
少年帝王心念电转,手中狼毫蘸了朱砂在奏折上随手批复,然后丢到一旁去,就起身披了衣裳要出宫。
他现在莫名迫切地想要去问一问商琅,如果他要微服下江南,他愿不愿意陪着他一起。
一起去故地看上一看。
这样的冲动让顾峤直接忘记了丞相大人讳莫如深直接回府的事情,连马车都没有坐,直接轻功越出宫墙去,甚至还因为动作太快没有注意隐蔽,差点惊动了宫中守卫。
好在是没造成什么一代帝王死于自己所设宫防之中的愚蠢惨剧,顾峤顺顺利利地到了相府去,在墙上同守在那里的云暝撞了个正着。
是的,为了不惊动屋子里的商琅,也为了不让无关之人去无端猜测为什么不闻帝王出宫却能在宫外见着人,顾峤甚至连相府的正门都没有走。
“先生回府做什么来了?”商琅此时正待在屋子里,顾峤便直接坐在云暝身侧小声问他。
“丞相从进了府中便在主屋待着,有两刻时间未曾出来。”云暝从小就跟着顾峤,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这一副没个正形的模样,淡定回答。
顾峤“哦”了一声,就要越下墙来,准备去敲丞相大人的门。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主屋的门恰好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顾峤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生出来的心虚,那一瞬间莫名地就停下了动作,然后不尴不尬地挂在墙上。
若真要说,像极了儿时跟着傅翎从国子监悄悄翻墙出去然后被长辈逮个正着的样子。
分明到如今,他是君,商琅是臣,合该商琅畏他。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顾峤注定没有办法从丞相大人的脸上捕捉到什么诚惶诚恐的情绪,只见人从屋内走出来,开门关门,一直到这个时候,才转身瞧见了墙上的那一抹藤萝紫。
少年帝王的锦衣上也恰巧绣着许多繁复漂亮的花纹,倒真像是暮春时候赶了趟早绽放在墙边的紫藤萝。
不过顾峤并不知道丞相大人心中所想,只能看见人愣着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心虚慌乱,随后拿着那双清亮的桃花眸静静瞧着他,开口的时候带着微的笑意:“陛下怎么来了?”
没有说教他,没有严肃地告诉他一代帝王不该做出爬人墙头这般有伤皇室威仪的事情,只问了一句,“怎么来了”。
如同寒暄。
明明两刻钟前,他们才分别。
“朕自然是来寻先生的。”顾峤胡乱跳动的心也在那双平静眼眸的注视下平静下来,便直接跃下墙头,走到商琅身边去。
他没问丞相大人方才急火火地同他说要离宫回府究竟是要做什么,只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了人:“朕方才瞧见一本折子,颇需商议,便直接来了。”
顾峤按着自己的记忆,将方才那折子上的内容简要说了,然后问商琅:“朕也想趁着这个时候下一次江南,先生可要跟着朕一同去?”
“自然,”商琅眸底笑意温温,“陛下愿意让臣相伴左右,臣却之不恭。”
“不过是要委屈先生整日带着面具了。”顾峤对他这样干脆的应答哪怕在意料之中,也忍不住欣喜,只是转念一想是微服出巡,心中又难免添了点郁闷。
就商琅这张脸,顾峤是绝对不放心人不加任何伪装地同他一起走出去的。
更别说江南这地方本身就是丞相大人的故地。
当年年方十六的探花郎太过惊艳,江南不仅人人都对“商琅”这个名字有所耳闻,甚至还有荆州见过商琅的,拼拼凑凑出描述来,让斫石匠给人搞了个雕像供着,听闻之后一到科举就有不少人跑来拜一拜商相的活祠,比起古圣人那些祠堂也不遑多让。
由此,若是想不让旁人认出来,丞相大人这张漂亮的脸就注定要被隐藏在面具之下了。
第53章 幽梦绮思
实属可惜。
顾峤轻叹, 却在转念一想:若商琅在外要一直带着面具,那岂不是意味着,只有他在能在夜里窥见丞相大人真容。
丞相大人自从到了京都, 就没再回过江南那边去,因此就连那雕像, 雕刻的也是十多年前尚且年少的商琅。顾峤曾经在一位画师那里见过他画出来的那雕像, 的确是拼凑出来的。只能说那斫石匠是在百姓们的七嘴八舌当中将世间至美全都堆叠在了商琅这座雕像上面,但却并不像真实的商琅。
哪有人的活祠都与自己的模样相差甚远的。
顾峤当时便是这样的想法,不过最后也没有让人专门给丞相大人画出一副画像来让那些匠人照着雕——这活祠到底是民间百姓自发立起来的, 是对商琅这样称得上文曲星转世的人的一种仰慕尊崇,若是由他这个皇帝出面去做一些填补, 反倒会在其中添上一些不干不净的意义。
时至今日,那有点四不像的雕像虽然能给他们带来一定的掩护,但是并不算多——江南多美人不假,像商琅这样俊美得如同天上谪仙的也鲜少,一旦出现, 很可能会被他们认出来,到那个时候真有人记下来丞相大人如今的模样,然后立祠供奉, 他们再想要偷偷摸摸出来可就更难了。
甚至可能有人会因此而记住商琅的身形, 无论如何都是麻烦。
这般细细想来, 眼下带上面具,简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哪怕见着那些并不认识商琅的,也能防着人对他的丞相大人见色起意。
顾峤在心里胡思乱想一通, 成功说服了自己, 商琅在这些细微的事情上向来也不会对他的决定有什么异议, 两个人就这么爽快地敲定下来。
“那先生, 要随朕回宫吗?”顾峤问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商琅眼中有错愕一闪而过。
有什么好惊讶的?
顾峤没想明白,只维持着那个邀请的姿势,静待着商琅的回应。
后者轻轻应了一声“好”,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有些发哑。
帝王何其敏锐,尤其是对着商琅的时候,一见到人神情有异,心下立刻是一沉,然后问道:“先生可还有旁的顾虑?”
“陛下多虑,”商琅很快反应过来,将那些微妙的情绪抽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仿佛方才种种只是顾峤看错了眼,“陛下可要乘府中马车回宫?”
顾峤还在那里想着方才商琅为何会做出那样的表情,冷不丁听见人说这么一句话,刚想顺着点头,就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方才是偷摸着直接翻墙进来的。
似乎,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太好解释他突然出现在相府这件事。
顾峤轻轻“嘶”了一声,然后看向商琅,眸子晶亮,蠢蠢欲动:“不若……朕直接带着先生入宫?”
这所谓的“带着”,自然是指他直接用轻功把人带回去。
顾峤把话说完就有些后悔:这般荒谬的行径,商琅无论如何也会义正言辞的拒绝吧。
丞相大人果不其然沉默下来,那双桃花眼里的情绪之复杂,顾峤在当年登基的时候都未曾见过。
他喉结滚了滚,却除了一句“要不算了”之外找不出任何理由作解。
商琅赶在他前面开了口:“丞相府与皇宫虽然相隔不远,陛下如此带着臣也实在劳累。若是陛下不想被人瞧见,不若原路回宫,臣自行坐马车过去便是。”
虽然说让皇帝陛下再翻一次墙也实在是够惊世骇俗的,但是眼下能让顾峤悄无声息地再回宫,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商琅有自由出入宫门的权限,自己过去倒也不会麻烦到哪里去。
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但顾峤还是有些不满足。
这般做,他就要和商琅兵分两路,他轻功倒是快,丞相大人坐马车穿过繁华街市入宫可是要费上一些功夫的。如此,他便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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