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客栈的床榻虽然也没有皇宫里的柔软,但比起船上马车上可要舒服太多了,顾峤一懒了上去,就不想动弹。
丞相大人倒还算是惦记着形象,规规矩矩地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看着床上躺着没个正形的帝王,唇角勾了一勾,道:“大约还需要两日,便能到遂安府了,这段时日,委屈陛下。”
“我委屈,先生就不委屈?”顾峤闻言从榻上弹起来,看着人那张还没有卸下面具的清秀的脸,忽然想到,“说起来,当年先生从荆州一路赶到京都,是如何挺过来的?”
商琅当时住着的地方比遂安府还要偏南,几乎就是已经完全与南疆贴着了,要到遂安府可能都需要走上几日。
要从这样僻远的地方,一路赶到京都去赴考……商琅那个时候也就只有十六岁。
且不说那个时候丞相大人身子尚未长开,还是个单薄羸弱的少年,就想想十年前他那个身体状况,顾峤到现在也能隐约记起来:说三步一喘都是委婉了。
这样的人是如何千里迢迢赶到京都去的?又是花费了多少的时间?
因为商琅在京都当中实在是陪了他太久的时间,顾峤总会下意识地忽略掉商琅并非京都之人这件事,总之他会一直留在京都就对了,旁的倒也不重要。
但是这一次从京都到荆州来,一路车马劳顿,赶路赶得腰酸背痛,顾峤才忽然想起,曾经的商琅来。
“臣当时是骑着马一路到皇都去的。”商琅听见他问起这事,倒也不避讳,直言道。
“骑马?”顾峤反倒是更诧异,也有茫然,“先生……骑了一路的马?”
这岂不是比坐船坐马车还要累!
商琅颔首:“从荆州到京都去,若是坐船乘马车,耗费会更多,臣不知京都情状,担心身上所带的金银不足,便没有去耗费这些钱。”
“先生的身体……骑马怎么能行?”顾峤蹙着眉。
“陛下可是忘了,臣熟通六艺。”商琅轻声道,又扯出来他儿时的种种事情。
说来商琅的母亲实在是心大,旁人若是遇见个先天弱症的孩子,定然会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面,生怕人碰了摔了,一不小心就失了性命。
但商琅儿时,他母亲是半点都没客气,除了习武这样实在是太伤身体也太费力气的事情免去了之外,“礼、乐、射、御、书、数”这君子六艺,是半点也没有让商琅落下。
旁的倒也还好,至少是不需要废什么力气,商琅自幼就是玲珑心思,记个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唯独“射”和“御”。商琅年幼的时候身子骨远比现在要差得多,他母亲的心再大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直接让儿子去学骑马那等麻烦的事情,只教了射艺,等到商琅年纪再稍微长一些,身体好一点了,就被拽着去骑了马。
顾峤听着人轻描淡写的叙述,越听越觉得心惊。
南疆那是什么地方?四周皆山,崎岖不平。顾峤学骑射的时候都是在皇家猎场,地方平坦得很,就这样,他学会也废了一番功夫。
而商琅从一开始学,竟然就是在崇山峻岭当中的。
还是那么脆弱的身子。
顾峤听着,已经忍不住坐到了他跟前去,然后伸手抓住他手腕,后者的陈述一顿,转而看向他:“陛下……?”
“先生辛苦。”商琅话语里面没有半点对父母的埋怨或是什么,顾峤也不会直接当着人的面去评判这些,只能在人开口问他所做何意的时候,吐出这般干涩的四个字来。
“算不得辛苦,”商琅对帝王这样的怜惜很是受用,温声道,“臣儿时倒也算得上是任性,若当真不喜,定然不会去学的。”
“何况,若是家母当年并没有教会臣这么多的东西,臣今时今日,还不一定能遇见陛下。”
也是。
商琅当年是自己一个人骑马赶到京都来的,无论如何自由度都高一些,只要避开林中野兽,走些不容易撞见匪贼的道路,便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够安安稳稳地到京都来,还能顺利地赶上科举。
但若是他走水路或者乘马车,人多眼杂的,一个十六岁还长得漂亮至极的小孩子,实在容易被人盯上,似乎会更不安全。
顾峤被商琅这样的话劝动,加上事已至此,他又改变不了什么,便问道:“那如今,先生的父母可还在么?”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迟疑。
毕竟按照商琅说的这些话,在他刚刚从荆州出发去京都的时候,也就是十二年前,应当还有父母践行。
但是他却能忍着十二年都没有回荆州一趟……加上顾峤也几乎没怎么见到过他跟家中有书信往来,难免疑惑。
他已经听过许多次关于商琅儿时的事情,这三人的关系听上去也并不恶劣,为什么……?
“不在了。”商琅开口,温和的声音里面带着一点难以掩饰的悲戚。
但是他并没有在此事上多谈,而是看向顾峤,移开了话题:“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夜臣与陛下就好好歇息一番,等到明日,还要赶许久的路呢。”
赶上两日,早一些、快一点。等真正到了遂安府,他们两个才能彻底地安定下来,好好休息一番。
顾峤依言颔首:“那朕出去点些吃食——既然已经到了荆州,先生可有什么想吃的熟悉菜肴?”
第64章 饿殍遍地
商琅闻言摇了摇头:“随陛下喜欢便是。”
两人相处这么久, 顾峤自然也大概知道商琅的喜好,听到他这般说,便没有多问, 一颔首就转头走了出去。
几人在客栈当中好生歇了一整夜,次日快到晌午的时候才继续出发。顾峤身上还难受着, 想必商琅也舒服不到哪去, 全靠意志力撑着。
如此折腾了两日,终于是到了遂安府,除了伏悯那小孩子瞧着半点也不累之外, 就连云暝的脸上都带着点疲色。
好在齐尚还算机灵,他们在刚到遂安府的时候就已经跟人联系上, 只不过怕打草惊蛇,没有直接住到人家中去,而是在客栈当中歇了下来。
这一歇就是好几日,一直到顾峤身子完全爽利了才走出客栈。
不过这段时间里面他们倒也没有干躺着。顾峤暗中召过齐尚,问了些如今的情况。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傅小侯爷竟然没有像先前跟他说的那样跑去不务正业游山玩水, 而是在遂安府当中安定了下来等着他们到来。
同他们猜测的一样,先前齐尚与朱家的那些矛盾,没少有傅翎在一旁推波助澜。
遂安府当中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百姓水深火热, 他们自然也要快些行动, 顾峤这几日没精力动手, 却动了不少的脑子,写下来许多对策,有些如今能动的, 全都交给了傅翎和齐尚。
傅小侯爷干活干得殷勤得不行, 甚至还会跑过来主动跟顾峤提计策, 弄得顾峤都怀疑这壳子里面是不是换了个人, 后来才知晓是前些日子傅翎体内的情蛊发作,夫妻两个在房中折腾了好一阵子,到现在子桑瑶都不像是想要放过他的样子,导致傅翎如今秉持着多干活就能少在家中待着的原则,给顾峤帮了许多的忙。
不过即使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顾峤也还是没能理解傅翎的举动——他先前看过宫中那些册子,都说风月是快活事,怎么傅翎就……唯恐避之不及呢?
两人多年好友,顾峤心中有疑惑也没憋着,直接当着傅小侯爷的面问了出来,问得傅翎脸上白了又青青了又黑,最后看了眼站在远处避嫌的丞相大人,压着声音同他道:“到底如何,等你把你的探花郎搞到手不就知晓了?”
因为傅翎说的这话,顾峤跟人聊完之后再去看商琅的时候,脸都还是烫着的。
商琅看着他那副模样并没有说什么,神色自若地同他继续去谈论朱家的事情。
顾峤为此暗中松了一口气,但是之后还是有意无意地避着他,等到身体好了之后一行人藏匿身份到百姓当中探查的时候,甚至还偷偷在书贩那里买了几本乱七八糟的杂书——在这样的乱象当中还能被他寻到一个卖杂书的书贩,也是实在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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