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顾峤眸子一眨,果不其然瞧见商琅错愕的神色,忍着笑,接着道,“朕从来都没想过,要让先生困于宫中。”
“若是封后,难免招来不少的非议,百害无一利,朕不愿意先生被‘后宫不得干政’的理由困住,也不愿意日后先生背上一个媚上惑主的罪名。”
眼下即使有人这般说,他们也没有多少证据,更像是些吃醋拈酸之言,顾峤也不怕这样的言语会传到后世去。
但若是封后,就真真是被人给抓住把柄了。
“所以,燃犀连个名分都不愿意给我么?”两人已经走到寝宫外坐上了轿,商琅便换了称呼,压低声音,好不委屈。
顾峤下意识想去摸一摸耳朵——那里被丞相大人说话时带出来的热气燥得发痒——却怕人因为他这一个动作又想东想西,还是止住了:“我……从未那般想。”
在顾峤眼里,商琅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
他要让他的心上人青史留名,让他干干净净。
再者……
“我又何尝不想给先生名分?”顾峤去握他的手,半途被商琅反客为主扣住,他也没挣,接着道,“时至今日,我还觉得,像幻梦一场。”
其实封后最好。
若是顾峤立商琅为后,他们两个也算是彻彻底底地被绑到一起去了,如此,才能让顾峤有一种他抓住商琅了的实感。
毕竟,两人除了互通了一下心意,身份关系都没怎么变。
夜里再如何抵死缠绵,表面上仍然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君臣——哪怕大桓如今的臣子并不这么觉得,他日史官书写,也定然会有所润色。
不是只有商琅一个人想要这名分。
顾峤便想着,手中也下意识握得更紧了些。
一日时间表现出来的淡定,在此刻快要彻底瓦解。
从商琅酒醉,到稀里糊涂纠缠一夜,随后就是晨起的朝会,还有商琅的那一跪——种种事情叠在一起,让顾峤习惯性地藏起来了自己的情绪,用最多的理智来面对。加上商琅的情绪好像也没有太复杂剧烈的变化,两个人就这般风平浪静地聊到现在。
天知道,他有多想要昭告天下商琅是他的人。
将眼前这个人彻底地打上他的烙印,最好在千百年后,还有人记着史上有他们这一对爱侣——但不能。
“若我不是帝王该多好,”过往四年忙忙碌碌,没有太多的时候去胡思乱想,如今与商琅互通了心意,这样的心思便又蠢蠢欲动起来,“不是帝王,就不必再顾虑太多。我可以同先生成婚,也可以和先生一起游山玩水。”
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是臣误会了陛下,”商琅温声,又靠着顾峤近了一些,帝王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到了他身上,如同被环抱住,“爱生忧怖,臣知晓陛下心意,但臣也希望,陛下能信臣。”
他同顾峤说过无数次,不会离开。
只是到如今,帝王似乎都还在患得患失。
“我怎么会不信——”
顾峤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被商琅吻了个结实。
这个吻比起昨夜可是温柔多了,像是在舔舐珍宝,一点点勾着顾峤沉沦。
后者也毫不让人意外地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
商琅却在这个时候撤了身。
顾峤只觉得腹中犹如火烧,眸子里被吻出来雾气尚未完全消散,给那双圆瞪的眼添了一份柔和。
这次轮到他委屈了,抿着唇死盯着商琅,外面的宫侍却好巧不巧地在这时候提醒两人已经到了御书房门口。
有第三个人的声音插进来,顾峤顿时冷静了。
然后就是头也不回地下了轿辇走进御书房去。
丞相大人神情自若,顶着旁边那些宫侍忍不住悄悄投过来的探究的目光,紧随着帝王进到了御书房当中。
顾峤气鼓鼓地坐下来,因着椅子太硬,不舒服,又随手捞来一旁的披风,叠了几折垫在身下,随后听着商琅问:“陛下是……生气了?”
帝王闷着没开口。
商琅见他这般样子,正襟危坐在侧,一本正经地同人道歉:“是臣情难自禁,一时失了礼数。”
这倒也怪不得他。
两个人之间都是不知道多早便起了心思的,如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自然是难以自控,就连顾峤自己也是时不时地想要去亲近商琅。
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有习惯这种用亲吻来表达爱意的方式——商琅再如何温柔也是主导的一方,总让顾峤有一种失控的恐惧感。
“无事,”他最后开口道,“朕未曾动气,只是,一时间尚未习惯。”
撒谎。
商琅何其了解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还有心事,但如今小皇帝不想说,他要是再去逼迫,反倒会让人更抗拒,便只能先就此揭过,准备着之后再寻个时间探一探。
两人安静下来,顾峤坐到书桌旁翻看奏折,前面的到还都是寻常琐事,一篇篇批过去,顾峤瞧见了一封来自于齐尚的信。
昨日那位荆州的来使也同他提起过这封信,只不过当时东西太多,顾峤随意就让人收到御书房当中了。这边伺候的宫侍又十分清楚帝王的习惯,直接将信同那些奏折放到了一起来,以至于顾峤到现在才发现。
商琅十分自觉地在一旁给他研墨,见到信封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一停,低了头,靠着顾峤又近了点。
但没开口说话。
顾峤自然也不会避着他,直接将封泥给揭开,展了信。
齐尚这封信写得中规中矩,只是汇报了一下荆州如今的情况,再给顾峤送了生辰的祝福,还提了几句送过来的那些礼物的又来。
从荆州送过来的东西算不上贵重——以如今荆州的境况也承担不起,但是那字里行间,顾峤多少是切身体会了一把何谓“礼轻情意重”。
他们离开荆州到现在已经过了数月,按照车马行程,这封信也是几月前写下来的,约莫是在刚刚转年的时候,齐尚信中就已经见着些欣喜之意,看样子那边的情况还算不错。
顾峤放下心,长出一口气。
“等来日微服私访的时候,朕还想要到荆州去看一看。”他开口。
商琅没说话,静静地听着他说:“世家那边也没什么必要再拖下去了,寻个机会彻底处理完之后,稳固过朝堂,朕想要多用些时间到各州去走一走。”
如今的京都说不上是固若金汤,也差不太多——从去岁他们两个到荆州那么长时间朝中都安安稳稳这一点便能瞧得出来。
等解决掉世家那一点小尾巴,他便能彻底安下心来了。
“世家之事,陛下可还需要臣来?”商琅等他说完话,问他一句。
顾峤摇一摇头:“杀鸡焉用牛刀。先生先前已经辛苦良多,此番便不必劳烦先生了。”
现在的世家根本不足为据,顾峤随意选个亲信安排下去,也足够将其给处理掉了。
除了朱家。
顾峤轻蹙一下眉。
因为先前的事情,朱家如今在世家当中的地位实在是微妙,以至于他一时间有些犹豫。
朱五德是绝对不能同其他世家家主们一般对待的,毕竟他站在帝王这边这件事在京都人尽皆知,若顾峤当真选择了鸟尽弓藏,只会让良臣寒心。
相反,他应当给人好好安置。
但是顾峤也不敢施恩太多。
朱五德再如何站在他这边,也终究是朱家这个庞大世家的嫡系家主。
眼下他会选择顾峤,不仅是因为商琅和顾峤给他递过来的这根橄榄枝,还有如今帝王对于世家的打压态度。
在这般情况下,顺着这根枝与帝王交好,绝对是保全家族的最优选。
但如今顾峤能压住他,等到后世,等到朱家休养生息之后再有能力同他们抗衡的时候,朱五德绝对会毫不客气地翻脸。
所以顾峤既要赏,又要防着人东山再起。
“陛下是在忧心朱家?”商琅见他蹙着眉,便开口问出他心中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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