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言真诚地说:“并不是有什么事要避着你。”
裴元瑾无所谓道:“储仙宫有风部,想知道什么都很方便。”他当时离开不过是觉得找到了一个可以礼貌离开的时机罢了。
傅希言想起跟在自己身边的小桑和小樟。也对,这么久了,自己都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跟随,避忌的想法也越来越淡。
温水煮青蛙这个实验是否科学且放到一边,但道理肯定是存在的。
“那元宵节灯会就这么说定了。”
明济寺的灯会傅希言之前就去过好几次,热闹归热闹,但也就是吃吃买买,无甚新鲜,可这次不知怎的,与裴元瑾约定后,莫名便有些期待起来。
许是想看看裴元瑾在这人山人海中如何保持一贯的逼格。
*
正月十四,离元宵佳节倒计时一天,傅希言已经约了傅夏清、傅晨省一起去。傅礼安要备考,自然无人敢打扰,不然就算是生意合伙人,傅夫人也会照打不误。
自程家回来后,她的心情低落了两日,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只是将身边的奶妈远远地送走了。
傅希言并不知道这是她当初嚼自己舌根惹下的祸端,还以为那奶妈得罪了傅夫人,高门大户里多的是这种事情,也不新鲜,便不以为意。
刚过正午,他午觉醒来,正要让小厮给自己端些点心,就见管家急匆匆地跑进来,说外面有人着急见他。
傅希言问:“谁?”
管家说:“好像是二爷手下,一位姓朱的羽林卫。”
姓朱?
朱宇达离开羽林卫后,他认识的羽林卫里,只有朱桥姓朱。
他连忙起身向外走。
永丰伯府的面积占足了伯爵府应有的规格,所以从傅晨省的院子到大门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傅希言走着走着,下意识地运起了“碎星留影”,身影像跳帧一样,飞快地朝前行进,只留下一道道残影。
临近大门,他收了功法,快步走过去。
门外竟然不是朱桥,而是朱宇达。
离之前牢狱里最后一次见面,他明显苍老了许多,眼下淡青,嘴边也留着一圈胡茬。
傅希言有些吃惊:“朱叔叔,我回京之后还找过你,不过你搬家了。”
朱宇达说:“出了点事,你叔叔趁机与我演了一场戏,假装翻脸,让我潜伏到对方身边。”
将时间推回到朱宇达坐牢那一会儿,傅家最大的敌人……是楚家?
傅希言一脸好奇。
“那人是胡誉。”朱宇达平静地说,“这些年,他游走于傅党楚党之间,挑拨离间,使两方嫌隙越来越深。我也是潜伏到他身边之后才知道的。”
胡誉当初是羽林卫第三把手,仅次于楚光和傅轩,楚少阳挑战他那日,的确在旁煽风点火,而朱宇达也说了要调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前因后果都有,傅希言顿时信了:“那朱叔叔这次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朱宇达说:“江陵知府已经承认通敌叛国,交代了南虞谍网,好似与钱庄当铺有关,你叔叔知道后,立刻派人找我,让我带你走!”
傅希言一惊,顿时心凉半截。
自傅轩说魏岗给自己的铜板有问题之后,他就已经假设过钱庄的由来,猜测最大胆的还是诡影组织,万万没想到它背后竟然是南虞!
他曾告诉叔叔,自己去过钱庄,那叔叔听说这件事后,派人通知自己离开也顺理成章。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怎么听都对的事情还是让傅希言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他问:“朱叔叔要带我去哪里?”
朱宇达说:“先离开镐京,我已经打点好了,就从开远门出去,一路西行,去投靠你姑父海西公世子!”说着,拉着他就准备往路边的马车上走。
傅希言被拖出两步,就站定原地:“等等,我还有个问题。”
“有问题上了马车再说!”
朱宇达微微用力,但被傅希言轻轻松松拉回来。
“朱叔叔为何从大门寻我?”傅希言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既然是偷偷溜走,走大门岂不引人注目?”
朱宇达无奈地说:“这时候就是要光明正大才不会引人怀疑。若是走后门偷偷摸摸,反倒心虚。你走了之后,你叔叔会编个你姑姑身体有恙的理由……”
“我是都察院京都巡检使,离开京都必须向朝廷报备。我若一走了之,家里怎么办?”傅希言把手腕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出来,“东窗事发后,你和我叔叔都难逃罪责。我大哥今年还要下场,绝不能让他卷入这件事。”
朱宇达急得跳脚:“这些事自然由你爹和你叔叔来安排,你不要担心!”
可是父亲和叔叔也是凡人,也有力有未逮的时候,自己犯下的错,凭什么让他们承担?
傅希言倔强地摇头:“朱叔叔走吧,你潜伏了这么久,不要为这件事暴露。”
朱宇达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路的那一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远远望着,似是官府的人,当下不敢犹豫,跳上马车就驾着跑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是廖商和刑部捕快。
廖商勒停马,却不下马,而是端坐在马背上,明知故问地说:“阁下可是都察院京都巡检使傅希言傅大人?”
傅希言坦然道:“正是。”
廖商一挥手,捕快一哄而上。
“带走!”
傅希言被抓依旧神色从容,对急急忙忙跑出来的门房说:“告诉裴元瑾,元宵灯会年年有。”
今年,怕是赶不上了。
第46章 北周的乱局(上)
廖商已经抄近路疾行, 然后到了刑部衙门门口,还是一眼看到了那道被人群远远避开的孤冷身影,以及匍匐在他脚边虎视眈眈的白色猛兽。
“刑部办案, 还请少宫主给予方便。”
裴元瑾一入镐京, 该知道的, 该提防的,都已准备了起来。因此他虽然足不出户, 但特征早已被各方打听得一清二楚。
廖商之所以来去匆匆, 也是怕他从中阻挠。
裴元瑾缓缓转身:“把人留下。”
廖商道:“职责所在, 还请少宫主行个方便。”在他眼神示意下,刑部衙门里又跑出一群捕快, 将裴元瑾里三圈外三圈的团团围住。
裴元瑾扬眉:“想拦我?”
“我自然知道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少宫主的对手。”廖商冷静地说, “少宫主艺高人胆大, 我们挡不住,永丰伯和他的族人却没有您这等身手。劫狱的后果, 您想过没有?”
傅希言旁观到这里, 知道廖商这次的行动不是虚张声势、装模作样,而是动了真格, 连忙在裴元瑾开口前开口:“我相信以廖捕头的办案能力, 应当不需要屈打成招。”
廖商暗暗松了口气:“傅大人放心,此案牵连甚广, 涉案人数多达三百之巨, 南虞故布疑阵也未可知, 我等必会仔细排查, 不枉不纵。若傅大人形端影直, 大可不必担忧。”
傅希言说:“好, 那我就见识见识廖捕头的办案手段。”
他对着裴元瑾微微摇了摇头。
裴元瑾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正当廖商心惊胆战地以为这次绝难善了之时,他突然一个纵跃,消失在人群之中。
白虎跟着起身,朝着廖商发出警告的一吼,随即在路人惊呼躲闪中,飞奔而去。
廖商感激地看了看傅希言,道:“傅大人请。”
傅希言微笑着下马,泰然自若地走进刑部大门。
*
与都察院大牢相比,刑部大牢更阴森幽黯,进门就能闻到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刑讯室在牢狱的最深处,往里走时,还能顺便参观牢房里血肉模糊、哀哀欲绝的犯人,仆役用水泼地,拿着大扫把刷刷刷地清扫地上血迹。
血水一路蔓延到傅希言的脚下。
廖商不着痕迹地观察傅希言,他面不改色地大步跨过。
傅希言一边走,一边想:只要我不看,他们就不存在……啦啦啦,啦啦啦,我什么都看不见啦。这就是个密室逃脱,假的假的,没什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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