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外表看上去温和敦厚不偏不倚一心为圣上的大太监,居然和姚世敏是一路人。
难怪他会让赵云忱帮萧景闲。
“义父受过姚老大恩,义父当初只是个伺候马的,是姚老屡屡暗中提携,没有姚老,就没有义父今日。”
“原来如此。”
赵云忱笑道:“萧景闲侍姚老如父,你别看他喊老皇帝一口一个父皇,你要真去问问他,谁才是他亲爹?”
江熙沉嘲了一下,他连姚老都不知道,更何况清楚他和姚老什么关系。
现在回想,也不是没有端倪,那日偶然提起姚老,萧景闲的反应是有些微妙。
事实上他没要求过萧景闲和盘托出,萧景闲不和盘托出,对萧景闲也的确是最安全的,萧景闲有自己的秘密、自己的盘算、自己的过去,不想和他说,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江熙沉抿了口茶,淡笑道:“萧景闲侍姚老如父,姚世敏待他就真心?太子当初怎么死的?姚世敏把谁当亲儿子?谁才是替代?”
赵云忱愕然地看他,过了许久才道:“……你居然知道?”
江熙沉垂下眼帘:“我看过姚世敏所有的字画书籍。”
“老皇帝和姚世敏之间如何,我不知道,我能知道的只是,姚世敏当初呕心沥血教导太子,老皇帝却因为奸人挑唆疑心重错杀太子,那是个聪慧伶俐的少年,太子的死,姚世敏曾一病不起,他那时未婚,更何谈有自己的孩子。”
“后来没几年姚世敏就告老还乡了,外头人人都说是皇帝疑心他,打压他,不想用他,可他就自己真的一点也不想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吗?他那时才四十余岁,为官的盛年,却在岷州一呆就是十余年,你能说他不恨皇帝?”
“可在皇帝又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他教导时,他却收了,明明会触景生情,却收了,一教就又是呕心沥血的十几年,你能说他不想弥补点什么?在他身上没找到什么寄托,没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像你所说,萧景闲自己资质绝俗,再加上姚老为他铺路多年,他才平步青云,可这路,真的不是当初另一个人的路吗?姚老到底是在为谁报仇,在爱谁,弥补谁?萧景闲对他来说算什么?”江熙沉口吻淡淡地说着,没什么情绪,赵云忱望着他,眼神却带着一丝惊愕,一丝惧。
这是义父夜阑人静时和他吐露过叫他绝不要往外说的话,却在青天白日,被个丝毫不了解义父、不了解姚世敏的人道明。
分毫不差。
“江熙沉,”赵云忱叹了口气,“人有时候没必要活的这么明白。”
江熙沉呷了口茶:“不活的明白,被人骗吗?”
赵云忱假笑道:“被骗不好吗?被骗就能平步青云,甚至坐上那个位置。”
“他本就是皇子,不需要被骗,也能靠自己走上那个位置。”
“可不会这么轻松,万一这是他心甘情愿的呢?”
江熙沉有些怅然。是啊,或许是萧景闲心甘情愿的呢?萧景闲身在其中,能一点都不知道吗?可他是受益者,他为什么要说不。
换了自己,自己也不会说不,只是难免心有芥蒂。
说起来,自从改嫁之后,他从来没问过萧景闲当初为什么忽然想通了要去夺嫡,今日从旁人口中才得知,他在自己见不到的地方,有多心狠手辣地往上爬。
他只在自己面前是那个耳鬓厮磨的情郎。
但他并不完全是这样的,他还有另一面,他有很多面,也并不完全属于他。
这些日子过于沉溺情爱编织的浮在表面的美梦,居然没去想过,萧景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有复杂的身世,自己一无所知的过往经历,和许多他不认识的人来往着,也会一直来往下去,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生平志向为何,自己对他到底是“媳妇儿”,还是只是个“媳妇儿”而已。
那些他曾经担忧过的东西又浮了上来,萧景闲有朝一日真成了皇帝,自己真的还有说不的权利吗?
第一次有些浑浑噩噩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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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
陶宪立在门边,弓着腰,轻轻喊了一声,确定案上的人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过去。
近来王爷白日忙得不见人影就算了,晚上也要挑灯到深夜,一日没两个时辰是沾床的,熬得眼下都有些青了,他们都心疼坏了,却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上什么话,能做的只是让他舒服些。
王爷已经忙得好些天连江熙沉都没去见了,可以想见忙到什么程度,越到风口浪尖越得提着一口气。
陶宪和进来的罗明对视一眼,陶宪去捡地上的书,罗明则一个闪身到萧景闲案前,就要把萧景闲手里的书抽出来放好,把人挪到榻上去,一低头,扫了眼半开的书页,表情肉眼可见地凝滞了。
陶宪见他磨磨蹭蹭的,有些不满,过来就要提醒,顺着罗明震惊的眼神望去,落到了书页上,眼睛肉眼可见地瞪大起来,脸腾得就红了。
罗明又小心挑起桌上堆满的书,全是坊间的画作,和面上蹿火的陶宪对视一眼,立马把书放下,捻手捻脚地出去了,还掩耳盗铃地把门关紧锁死。
罗明:“……我总觉得我们的关心很多余。”
陶宪深有同感,从阶上走下,叹道:“这都需要挑灯夜读了,夫人得有多欲求不满啊。”
“……还是光棍好。”
罗明道:“你要提醒王爷莫要纵欲过度。”
陶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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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茶楼回来后,自家少爷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他往日绝大多数时候虽然情绪也是淡淡的,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显是有些强撑着,似乎要掩饰什么,在想什么。
管家道:“少爷……你是在想你和萧景闲的事吗?”
江熙沉手一顿,回眸:“……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觉得按照你的脾气,你早晚会后悔的。”
江熙沉回过身,从铜镜里望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管家道:“其实和他在一块儿,谁都会高兴,就你,小的不确定的。”
“说钱,你又不稀罕,说权势,你最讨厌的就是以权压人的了,旁人看不明白,小的知道的,他是天潢贵胄,你真同他在一块,只能是图他这个人了。”
江熙沉摩挲着那块红玉:“我就不能是为了我家为了我以后的日子过得好点勾引他吗?”
“那您选老皇帝啊,说得难听点,”管家咳嗽一声,“他还有多少日子能活啊,一旦嗝屁,你这不就是太君了吗?辈分上都能压新帝一辈了,谁敢动你和你过不去啊。”
“太君有什么好的,晚景凄凉,无权无势的。”
“那萧景闲要真当了皇帝,你这是打算陪他一辈子啊?你到时候想拒绝,你也拒绝不了,”管家道,“小的知道你最想要的是自由,就为这,其实小的就不太确定。现在他对你不好,你还能离开他,以后他即使对你百般不好,你也得陪他耗着,他现在平步青云,野心勃勃,我都觉得害怕。”
他今日也终于能出去,才知晓这些日子外面风云变幻,一个毫不起眼为人耻笑的人,居然短短两月势态无人可敌。
都已经逼得萧承尧和萧承允联手。
江熙沉握紧那块红玉,面上似笑非笑:“那你还把我送给他。”
管家惭愧道:“我是之前只见到他对你好,没见到他对别人坏,也没想过以后。”
“我相信少爷的本事,只是我不知道少爷以后会不会打心底一直愿意。”
江熙沉暗吸了口气,食指挑起红系线,歪头看着那块在半空中晃荡来晃荡去的红玉,半晌才道:“他说我是他的心上人。”
“我明明最不信的就是人心,却偏偏相信他的鬼话。”
管家叹了口气。少爷从不是个犹豫的人,或许是太清醒,反而少了许多糊涂人的快乐。
换了任何人,这会儿被萧景闲捧在心上,大约是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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