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厉执终能开口道,“我歇一会儿……”
却并没因为厉执这气若游丝的安抚而有所缓和,晏琇继续看下去,便看到厉执被血污浸透的襟袍,立刻摸索着想要翻看他的伤口。
入手碰到质地柔韧的一物,好似有什么紧缚在厉执腰间,惊得晏琇微微一怔,感受到厉执紧接着覆过来的掌心,又迅速将迟疑抹去。
“阿琇,”厉执的嗓音响起,一边微动了动身,将袖口宽大的袍袂往晏琇的掌心塞去,“帮我……”
“……”晏琇皱眉看了看,抬头扫一眼高高在上立于檐下的司劫,垂眸与厉执对视片刻,发力地攥紧,便嗤拉一声撕下来,又递给厉执。
厉执没有低头看一眼,只用尽全力地向司劫掷去。
“滚吧……”眯眼仰望透着缥缈微光的浮云,每一个字都耗费力气般,“这是给你的休书……倒不配有字……”
沾着猩红的袍袂轻飘飘落在司劫脚边,又被瑟瑟寒风吹向一旁,小幅度地翻动,来回勾卷描摹司劫无声的视线。
“看来我是……高估了司掌门。”周遭气氛凝结之际,尉迟慎率先开口。
司劫并未答话,甚至不曾看向厉执,面目冷冽地抬眸,就如厉执最初记忆里的模样,是遥不可及的高寒绝岭:“他如此冥顽不灵,我与他已再无关联,剩下的,随你同各派决议。”
说罢,目光只轻扫过不远处正蠢蠢而来的众浮门弟子,司劫再不多言地离开,连同快要将人撕裂的苦涩味道也顷刻消散。
“杀了他!替门主报仇!”
而司劫这一走,虽说渗透厉执四肢百骸的天乾信香终于不见,但已压抑许久的浮门弟子却再无顾忌,他们皆是先前在灵棚哀恸的弟子,因听了前来“营救”的靳离所言,眼下恨不能将厉执挫骨扬灰。
“住手!”晏琇震惊看着仍接连向厉执聚来的浮门弟子,眼见有人已然拔剑袭来,剑势汹涌,刃尖映出不共戴天的杀机,不加犹豫地转身阻挡。
单手将那弟子距离厉执咫尺的兵刃卸下,晏琇凶狠的一剑在对方身前砍出深壑,血花溅了满脸,是从未有过的凶神恶煞。
“你们谁敢动他,我就杀谁!”
这一声怒吼着实凄厉与笃定,惊得众人倒有短暂的停滞,然而面面相觑间,愤怒终将碾过惧意,尤其是无论如何,只晏琇一人,断不可能抵得住他们歇斯底里的围攻。
瑟瑟卷起的萧风愈发狂妄,与隘谷底湍急的水流糅合,像夹了血腥气的哭喊,将阁门前盘根错节的菩提树叶扑簇斩落,仇恨被漫天飞叶切割成无数碎片,尖锐而来势凶猛。
“一起上!杀了这对魔教兄弟!为江湖除害!”
纷纷附和的喊声劈天,被恨意埋没的身影再无往昔彬雅,蜂蛹而起,如遮天蔽日的沙霾,眨眼间将二人吞噬。
“放心,我不会有事……”
意识摇摇欲坠间,厉执强撑破烂不堪的力气抬手,虚虚推了把晏琇。
晏琇当然明白厉执的意思,知晓司劫定是已与厉执有过商议,虽不知具体为何,但他方才摸到的物件便应是司劫所留。
可不管是何物,皆不可能挡住面前这般壮大的攻势,更无法眼睁睁看着厉执任人宰割,晏琇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允任何人靠近。
剑光冽潋决绝,而远远望去,几乎看不到二人身影,好似被迫卷入波涛里沉浮的蝼蚁,拼力挣扎,要的也不过区区一方安身之所。
眼看晏琇不顾一切地与众人厮杀,不断流失的体力分明也已濒临尽头,却任由寡不敌众也固执地不肯离开半步,厉执终忍不住,猝然一扯,几乎耗光他正艰难恢复的一点气力。
“你干什么!”
自是没想到的厉执会突然对自己出手,晏琇被扯得一晃,脚下不稳,下一刻天旋地转,竟已仰面躺倒在地。
厉执冰冷的身躯紧随着覆下,与此而来的还有骤然陷入的黑暗。
一臂歪斜地挡在晏琇双眼,厉执紧紧压住他欲挣扎的手脚,背后挨了一剑也不曾发出半分声响。
“司掌门给我绑了副软甲,他们那点力道,一时半刻伤不到我……”
确实不算说谎,但厉执没说的是,为避免出现纰漏,那东西实际也只能绑在他伤得最重的腰腹。
“初次见你……”而他密不透风地将晏琇护在身下,贴在他耳边岔开话道,“我其实就在想,你咋长得这么讨喜,太他娘不公平……”
“不过,我是兄长,没那么小气……但凡叫我一声哥哥,我定好生护着……”
“……”什么也看不见的晏琇倏然瞪大眼睛,喊杀声里隐约浮现昔日的初见情景。
“可惜后来……连我自己,都是踏着他人的尸骨……苟延残喘活下来,”察觉厉执声音有轻微的迟疑,像被封在喉咙里的闷哼,晏琇正欲挪开挡在眼前的手臂,又听厉执问道,“你可怪过我……从没找你?”
“……”想要张口否认,却喉咙干涩到没能说出话来,晏琇只好拼命摇头。
而不待他再继续使力,乱哄哄之下,厉执一声嘶哑的轻笑格外清晰。
“那就好,那以后……你就随我回村……”
“村里有个叫阿眠的姑娘……长得同你一般软乎乎的,心也好,总给我和狗蛋送吃的……”
“以前不觉啥,也不想跟谁扯得太近,出来……倒有些想念……”
“她渍的糖藕片……真好吃……”
厉执越说声音越小,断断续续的,甚至不知道在说什么,偏就力大无比,晏琇始终难以挣动,算起来也不过片刻功夫,却总觉血肉被劈砍的撕裂声响尤为刺耳。
才在心脏剧痛间忽地明白过来:“你,你是不是骗我?”
“没有……”厉执低低出声,“别动……”
“那你让我看看你!”
“……”却不再有回音。
已然确定,厉执根本不像他说的乐观。
愤怒发出低吼,晏琇还是不能理解一向视厉执比自己性命重要的司劫怎会突然变得狠心,就算要找出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可伤不是骗人的,再耗下去,厉执怕真的要丢了性命。
“你放开我,”而终是下定决心,晏琇蓦地卸了力,无奈恳求道,“放开我吧,我……不与他们拼了。”
嗤。
尽管意识渺茫,厉执却几乎刹那看透晏琇的意图,更不肯松手。
他还记得,尉迟慎并未离开。
的确,尉迟慎一直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们,看晏琇殊死与众人相抗,看厉执血人一样护他。
无人知晓眼前这份挚烈在他眼里究竟是不值一提的虚念,还是对他骨子里徒剩勾心斗角的手足亲情有一丝丝的颠覆。
显而易见的是,他在等。
等晏琇主动求他。
厉执偏就不让。
“快放开……”
便当晏琇在这好似没有尽头的煎熬中崩溃呢喃,骤然之间,有铺天盖地的罡风倾卷而来,恢宏气势如山倒,周围被霎时冲散的每个人,都仿佛茫然天地中最脆弱的草芥。
厉执原本灰蒙蒙的眼底猛地迸出狠戾,他之所以强忍至此,即是笃定那藏在暗处之人既然不断挑起他与五派的仇怨,却从不直接对他下手,必不会放任他轻易死去,更有极大可能在他被五派逼到最为走投无路的时刻现身。
皮肉之痛对他从来不算什么,他只要他卑贱也好贫穷也罢的日子恢复如常,关键就在此一举。
良久未能见光的头顶终于重现天日,突如其来的强厚内力震得一众弟子七零八落,厉执勉强抬起沉重的双目,可还未看清来人是谁,面色已倏然一变。
不对。
不是那个人。
这股内力……过于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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