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办得还成,总比那些觉得无过便是功的人好。”秦湛瑛淡淡的,“既是和岚山一起参与了吸纳山民入禹朝户籍的事,便该对那边的人口有所了解,原来多少,现在多少?”
这便是要考校了,秦湛声迅速回道:“原户籍记录巴蜀有人口一百四十万人,加上大族隐掉的隐户,以及山民,实际人口是一百八十二万人。”
秦湛瑛漫不经心道:“禹开国时也统计过一次人口,那时天下初定,战乱死了不少人,巴蜀人口只有一百四十万,我还以为这么多年巴蜀过得特别差,才会没什么变化,看来太平日子过个几十年,大家还是愿意生孩子的么。”
这话背后隐藏的血腥太多了,不论是秦湛瑛驱使泽军从驻军巴蜀开始便推动地亩税、徭役摊入土地等政策,还是将各族隐藏的隐户拉到天光之下,全都需要刀子做依靠。
秦湛瑛狠啊,狠到他还没改姓秦时,秦湛声面对他时就已经不敢得罪分毫,如今秦湛瑛成了太子,秦湛声的膝盖更是弯得无比自然。
秦湛声重新跪下:“是臣等无能,使巴蜀隐户过多,征税也不利,留下这么多繁冗问题。”
“起来,你和孤是一辈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么,有些经年留下的问题和你有什么干系?”秦湛瑛又不是为了找这个便宜堂哥的麻烦,才把人叫过来的,这家伙真让自己不爽的话,岚山早把他咬死了。
小太子说:“既然知道了人口,接下来就算算,巴蜀要有多少田,才能确保明年没人饿肚子。”
秦湛声心说这我怎么知道!
冯筝看他发愣,心想这位世子居然还不如程开路、郭毅那两个军汉灵敏,已知巴蜀的人口,再算算一个人一年的口粮,就能得知整个巴蜀明年要多少粮食,再想想巴蜀要种多少地才有这么多粮食,这不就全清楚了么!
多简单的算学题啊,乡里扫盲班才毕业的小丫头片子都能算啊!
秦湛瑛也对这位堂哥的迟钝感到无语,他指指冯筝,冯筝便无奈地过来,小声教导秦湛声,秦湛声默默蹲下,拿树枝在泥地上列了个竖式。
小伙子数学不好。
秦湛瑛则是天生数理天赋不错,这也不意外,吕家本就是海洋贸易和海战起家,夜里航行时必须依靠星象,甚至感知天气时也要通过冥冥中的直觉结合当地地形,连算带直觉的才能确定风雨何时到来,这样的家族中找不出数学差的。
连吕晓璇都和秋瑜偷偷吐槽过“换了现在的壳子后我觉得我做数学题更轻松了”。
所以秦湛瑛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秦湛声。
秦湛声算完第一遍,觉得不保险,又算了一遍,然后发现糟了,怎么这两边得出的数字不一样?于是他算了第三遍,最后发现完蛋,因为第三遍计算又得出一个全新的答案。
冯筝都被此人的数学水平看傻了。
旁观秦湛声抓耳挠腮的秦湛瑛幽幽吐出耕地红线的数字,挥挥手,语重心长:“以后干什么事情,身边带个会算学的官吏辅助,多找人确认,别拿错误的数字误事。”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训道:“要多读书,就算擦线过了琼崖岛扫盲班,也不能放下学习,你看看你,算学差成这样,和弱智有什么区别!”
秦湛声大惭。
但秦湛瑛还是把监督巴蜀耕地红线交给了秦湛声,只是监督,而非主导工作,也坏不了什么事,派人垦荒种植经济作物的事则另外安排了。
华夫人和章桦那边统计了适合在南禹各地种植的药材,又经秋瑜审核,最后发到了秦湛瑛这里,又有秦湛瑛自己考察后发现适合此地的蔬菜水果品种。
巴蜀能种好药材,一部分中成药就能这里做,这就是一桩生计,成药的出产,其便利携带使用、价格公道等特质,也可以让部分较为宽裕但生病时不敢去看大夫的百姓在生病时多一些希望。
再有适合此地的辣椒,若是做成酱也是好卖的,好的酱料可以调味,可以补充盐分,又方便保存,辣椒还能除湿,是很好的东西。
将秦湛声打发走,秦湛瑛又低头看手里的考察笔记,修改了几处地方。
南禹总人口是三千万多一点,北孟那边日子更苦,人口还少一点,两千八百万顶天,华夏九州如今也不过六千万不到,加上泽国,六千八百万。
秦湛瑛走入房屋中,拿了把靠椅坐着,他喜欢反着坐椅子,双手搭椅背上,下巴搭胳膊上,仰着头看那副母亲亲手绘制的地图。
他想,如果不管精细治理,仅仅是将一地犁到可以收税的地步,再改税制,确立统治权,南禹和泽加起来,是可以吞下北孟并消化的。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两国的国力正式合到一处,泽国军队自然会听他的话,但……要让南禹服气,就不能用他在泽的那套作风了。
该死的人都犁死了,剩下的不该死的,或者说踹去修完路后还能凑合着用的那一批,就得用些别的手腕。
秦湛瑛自己就是华夏人,又经常到处考察,鞋都走烂了二十多双,自然也知道华夏人的秉性——除去部分奇葩,大部分即使不是好人,但不分男女老弱,总还有一点吃软不吃硬的傲骨在。
尤其是贵乾道这边,民风都彪悍得很,和湖湘、粤西那边一样,民间武斗极为火爆。
秦湛瑛在这犁人的时候,战损居然高达六十七人!当然了,也是此处的布衣人较为火爆,此地苗人看在秦湛瑛会说苗语,又通过湖湘苗人与此地贸易卖盐糖等情分,对他过来建立统治其实还算欢迎。
毕竟人都是会比的,湖湘苗日子好了,贵乾苗难道不想也风风光光,年年都能给婆娘孩子做新衣过冬么?不想家里能多腌制几块腊肉挂窗边,显示自家的富裕么?
至于布衣人么,他们的话和壮话有点像,似乎是同一语系的,秦湛瑛正在布衣话、壮话一起学,他语言天赋好,目前已经能与布衣人日常交流了,过阵子还得过去和那边的头领是商量明年春耕时,如何守好贵乾道的耕地红线之余还让大伙的日子更富一点。
【布衣人与土地绑得很死,他们的土司下面还有哨木、甲木、亭木,一层一层的管着,最底层的便是耕种田地的所谓奴,这些奴人数最多,过得最苦,除了耕种、缴纳粮食、布匹等他们能生产的东西,就是生育下一代的奴,死亡率远高于那些上层的人,且朝廷管理布衣人时,使用了宣慰司,导致布衣人缴税时数目不清,土司权力过大,且时有造反之举。】
【有前人发觉这套制度对朝廷的不利和那些奴带来的苦难,可在他们试图瓦解这套制度时,却发现奴们会随土司一起反抗,因为他们自认和汉人不是一起的,他们不信任汉人,认为汉人会比土司更加酷烈的吃他们的血肉,这也的确是某种意义上的事实,我要改变他们对此的看法,首先就要在两族间建立起基本的信任,必须要叫戏班过来做宣传了,互市也要开起来,先用盐、糖、廉价布匹和中成药凿开一个缺口吧。】
等日后地盘扩大了,面对华夏九州上繁多的、语音不同的各族,如何让他们在一处土地上好好过日子,顺利繁衍生息,按时交税,也是一个难题,想到这其中的工作量,秦湛瑛就又想回泽找娘。
自从接下南禹太子这个位置,秦湛瑛如今一天已经只能睡四个时辰了,一日工作时间也从三个时辰涨到了四个时辰,文书和开会就占了不少时间,还不包括四处考察!
他继续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比起普遍畏威不畏德的倭人,华夏这边的性格底色是不同的,我将这种不同称为不同民族的普遍性格,也可以说是民族风格……事不可逼迫而为,需柔缓引导,都说皇帝是天子,可若想做好老百姓的工作,就得在完成公务的同时,面对百姓时,让自己同时具备老师和学生的特性。】
写完这些,秦湛瑛觉得还不够,但又琢磨不出其中味儿,只好一叹。
他自己还是太年轻,见识得太少,之前劝秦湛声的话,用来自省也没问题,要多读书多学习啊。
不管怎样,在贵乾道开启扫盲是必须的,不扫盲就没人才干活,那些士绅大族就要拿这事来拿捏朝廷,中央和地方博弈时,就要落入下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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