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京到底不比在泽,承安帝连他的亲爹都不是,甚至于秦湛瑛本人也是没有接受过继仪式的,这是为了维持他在泽的继承权,所以他和承安帝仅仅是大伯和侄子,所以有些事不能放肆,该做的礼节得到位。
而承安帝在没有大朝的日子,一般都不会在辰时起床……自从过了四十岁以后,他体质就一直在下滑,平时会多睡一点,当然御医也提过早睡早起,但如果前一日临幸过妃嫔的话,有了体力消耗的情况下,他就会多睡一下。
听到大侄子过来请安,承安帝一骨碌爬起来,穿上常服,匆匆擦脸,就赶去前殿。
只见外貌与亲切的丽贵妃七分相似、光看着都格外养眼的侄子走进来,对他微微躬身,双手做福。
没下跪。
承安帝还有点受宠若惊,据他所知,这孩子对泽国那位脾气暴烈的吕空陛下也是从不弯膝盖的,肯对自己行礼就很给面子了。
他连忙叫起,并对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官吏说:“日后太子见朕都无需跪礼。”
话才说完,他看到秦湛瑛面上的笑又温和几分。
接着承安帝赐座,两人客套了几句,秦湛瑛用一种似乎是公式化但又好像带点真心关切的语气问候了承安帝的健康状况。
承安帝:“大伯一切都好。”
秦湛瑛看他除了过来时脚步有点发虚,脸上有血色,身材也维持得不错,有点将军肚,但也有锻炼的痕迹,是典型的武将身材,也就没说什么。
承安帝想,这下请安结束了吧?湛瑛这孩子就是客气,不过他这么关心大伯,不如待会儿一起用早膳……
然后秦湛瑛就拿出一份折子:“大伯,这是我列出的此次科举舞弊案中的犯案人员,以及拟的处理方式,请您过目。”
承安帝心道:这就开工了吗?
这孩子太实在了,一过来就干活,大伯还一分俸禄没给他呢,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承安帝接过那有点厚的一叠文书,默默翻开,心里还奇怪,这么大的事根据惯例是要拿到大朝会上说的,湛瑛还知道提前和大伯通气,真是比之前那三个在文官面前几个回合没走过就被揽过去的傻小子强。
然而翻着翻着,承安帝发现哪里不对。
此次涉及了科举舞弊案的三品及以上官员有四位,连吏部侍郎都进去一个,其中不乏地方大族的子弟,承安帝甚至做好了没法一次性把他们都办了的准备,到了大朝会上,肯定要争吵一番,才能让其中一部分人掉脑袋。
但秦湛瑛的意思是,他们开个小会,然后命人去把罪犯办了,事儿就差不多了。
所有犯事的都得死,一个不留。
对于小太子这种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的作风,承安帝十分熟悉,他爹就是这个风格,且一度用这种风格对抗那些代表地方的势力。
但开龙帝是开国皇帝,他的权威与之后的帝王截然不同,他们不能这么做。
承安帝咳了一声,终于觉得自己有可以教导继承人的地方,便调整了表情,用一种十分温和甚至称得上“湛瑛,禹的国情与泽不同,我们不能就这样办他们,这会引起朝臣非议,一旦我们之间不能达成共识,地方治理就会出问题。”秦湛瑛耐心回道:“如果君王不遵循他们的意志,他们就要在地方捣乱,那么不如趁此机会看看谁如此狗胆包天,把跳出来的都干掉,我就是来做这个的。”“同样的事情,我已经做过一次了。”
想要一统天下,首先要建立一个中央有足够威信的政权,不如此做就不能让全国上下意志一致,更难以劲往一处使。
秦湛瑛又摸出一份资料:“我曾走访禹的国土,了解此处风土民情,我发觉近年来禹的天灾并不多,至少不比送和糖多,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说,您不是昏君,在这种情况下,本国应当已经积蓄了相当的国力,横扫北方。”
“要知道北方一直陷在老皇帝和皇子之间的斗争中,党争比禹更酷烈数倍,我们本应该已经能战胜那个腐朽的王朝,将沦陷在异族手中的同胞救回来。”
秦湛瑛不来虚的,他就指出来一件事:“可是我们的国力到底把持在谁的手中,是谁偷走了这份能救回同胞的力量?”
若承安帝连治理党争的魄力都没有,秦湛瑛现在就要改回吕姓,回家给他妈妈做后勤,支持母皇陛下北征了。
承安帝吐槽:“我知道你要来做什么,可你不觉得你太快了吗?”
秦湛瑛:“我快吗?”
承安帝:“这还不快?你才住进宸庆宫第二天,就已经……”
秦湛瑛:“可我在进京之前就已经给您写了信,告知您科举舞弊案牵连进去多少人,罪犯有多少,我昨日看您能派銮仪卫将人押下去,难道您不是已经准备好办他们了吗?”
难道事儿不是应该从他的信抵达大京的时候就开始办了吗?怎么承安帝还一副没准备好的样子?
大伯和侄子同时安静下来,他们意识到自己对彼此效率的了解还不够充分。
最后秦湛瑛先退一步,他说:“是我冒进了,大伯到底比我年长,有更丰富的执政禹国的经验,我初到此地,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他说了一堆好听顺耳的话,言下之意,这事要不还是大伯您决定怎么办,办到什么程度吧,我在旁边观看学习,好尽早适应这里,顺带一提,我最近还想去大京的各个衙门逛一逛,进行正式上岗前的考察。
至于什么时候正式上岗么?
等他封太子的大典办完再说吧。
这话一出,就将他“今天就能开工”的时间一竿子支到一个月以后了。
承安帝目瞪口呆,等一下啊,他只是想对侄子的效率和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感叹一下,但他本人是不反感侄子这个作风的!他可以适应侄子的速度和风格!
小太子却觉得今天请安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首先他确定了大伯对科举舞弊案的态度,那就是大伯也想办那些人,文书交上去大伯也愿意支持,那就把这事交给大伯自己做吧。
其次,他了解到南禹中央的执政速度相当迟缓,还不如两广、云南道那些已经被他创过呸收拾过的家伙,那就从让大伯自己办科举舞弊案开始,让他自发提升速度。
最后,他获得了去各衙门考察的许可。
收获颇丰的早晨结束了,秦湛瑛满意地和大伯一起吃了早膳,又询问以后要不要去皇后那里请安,他到底是已经十四岁的外男,虽然泽国不讲究这个,但如果洛皇后介意,他以后就绕着后宫的地盘走。
他保证自己不会冒犯到大伯的任何老婆。
承安帝:这孩子还挺讲礼貌的。
“皇后那边可以初一十五去请安,到时候我们一家子一起吃个早饭,平日里若有生活方面的事,也尽管遣人去凤仪宫寻你大伯母,其他的人就无需在意。”
承安帝表态,既然侄子在泽国就是能管泽国一半家、对谁都不低头的待遇,没道理到了禹这边反而受尽委屈,这儿要跪那儿要拘束的,泽国这些年对禹也算使劲输血、甚至卖肾支援的地步了,没有这么亏待人家孩子的道理。
然后承安帝说:“科举舞弊案这案子就我来办吧,你好好看着。”
秦湛瑛心中一动,新知大伯也发现自己正在观察他、且不着痕迹压着他适应自己的行事作风。
若换了秦湛瑛被自己的属下这么不着痕迹的逼迫和改变,他肯定是要恼的,脾气上来了一茶杯砸过去都有可能。
可这个在皇位上坐了很多年、可称得上唯我独尊的男人,却并没有为他的小心思感到恼怒,反而用一种明朗而大气的态度,表示他愿意配合自己去改变。
他用一种很新奇的眼神重新打量了一番承安帝,发觉对方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依然是个十分英武的男子,有点将军肚,但脊背挺直,眼中有一种苦难里打滚多年留下的宽容和依然愿意去改变、成长的活力。
脸快五十岁了,身材像三十不到,眼神像个少年人,而且内心出乎意料的保留了一份淳朴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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