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虞珩单独带林蔚出门,没人知道虞珩都对林蔚说了什么。
众人却能看到早上已经勉强恢复精神的林蔚回到别院时,如同不慎落入冰水的小狗似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沮丧。
好在林蔚只是沮丧,并没有躲着虞珩和纪新雪。
三日后,纪新雪等人离开商洛朝长安出发。
经过半个月的时间,纪新雪在距离长安只剩下两日路程的时候遇到宝鼎公主的仪仗,是同样拖到最后时刻才启程返回长安的纪靖柔。
听到斥候来报马上就会遇到宝鼎公主的仪仗时,纪新雪正抱着软枕打瞌睡。即使赶路对他来说,只是从每日窝在卧房和书房中变成每日窝在马车里,纪新雪仍旧会因为晚上总是被各种声音惊醒,变得精神萎靡。
“三姐?”纪新雪瞬间脱离困顿的状态,猛地抬起手摸向脖子和头发,连声道,“还有多久会遇到三姐?立刻减慢速度,将晴云和彩石叫来。”
早知道今日会在路上遇到纪靖柔,他一定在醒来后就老老实实的装扮好!
虞珩从话本中抬起头看向惊慌失措的纪新雪,慢吞吞的道,“宝鼎公主迟早都会知道这件事。”
纪新雪搬起装着各色丝巾的箱子放在腿上,脸上的紧张丝毫未减,老实的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告诉虞珩,“我紧张。”
如果单纯按照相处的时间算,李金环和张思仪与他相处的时间,不亚于家中兄弟姐妹与他相处的时间。
但纪新雪想到要将真实性别告诉兄弟姐妹时的紧张,远远胜于打算将这件事透露给李金环和张思仪的时候。
虞珩想到纪新雪最根深蒂固的心结,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放下手中的话本,走到纪新雪身边,帮纪新雪选等会要穿戴的衣服和配饰。
如今的纪新雪已经不能像曾经那样,只是将剑眉修成柳叶的形状,穿着女子的衣服、梳着女子的发髻就能完美的伪装成女郎。
彩石和晴云从后面的马车赶来,净手后立刻开始为纪新雪装扮。
先小心翼翼的替纪新雪清理唇边的胡茬,然后用水粉仔细修饰纪新雪的脸型。
好在纪新雪虽然开始长胡子,但胡茬又细又软,毛孔也极细,只要及时剔除,就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纪新雪的容貌极像长平帝,虽然五官精致的分不出男女,但脸上的轮廓极英气,除非先入为主,否则很难被认错性别。
多亏他还是少年的身量,尚且没有长平帝那般的宽肩,才能在仔细上妆后继续伪装成公主。
每次上妆的时候,晴云都会在纪新雪的眉心贴上形状各异的花钿。将属于少年郎的舒朗转而雍容的气度。
为了不让额间的花钿突兀,纪新雪只能选择华贵的首饰,再为华贵的首饰选择华贵的衣袍。
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晴云和彩石额间都浮现细汗,纪新雪才装扮完毕,从俊美如玉的温和少年郎变成国色天香的雍容公主。
因为冬日懒得出门,已经许久没有上妆的纪新雪看着铜镜中的美人,难免生出姐妹们没人能继承长平帝外貌的遗憾。
要是能有个五官完全像长平帝的妹妹,他定要将最华丽的衣料和首饰都捧到妹妹面前。
殊不知他望着镜中倒影生出遗憾的时候,也有人望着正在照镜子的他生出遗憾。
虞珩垂目挡住眼中的惊艳,从妆奁中拿出支坠着各色宝石流苏的步摇,插在孔雀头冠的侧面,“年后多打些首饰,莫长史年前送来盒剔透的蓝宝石,制个整套二十八件的头面。”
“别,每季都有还没来得及用就收起来的首饰,不打新首饰都够用,还多打做什么?”纪新雪嫌弃虞珩插步摇的角度不好,指着孔雀头冠后面的位置道,“将步摇挪到这里,正好能与孔雀尾羽垂在一起。”
虞珩从善如流的按照纪新雪的要求调整步摇的位置,语气暗含惆怅,“现在不打,今后说不定就没机会戴了。”
纪新雪举着铜镜的手稍顿,抬起眼皮看向虞珩。
他好像从虞珩的语气中听出了遗憾?
虞珩不躲不闪的与纪新雪对视,商量道,“前些日子长安流行起臂环,正好多打几个。先金制、银制和玉制各打五个,不够再添。”
纪新雪低头看铜镜里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眼中露出不舍,“好吧。”
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号,突然就有了关服的危急,唉。
“公主,已经能看到宝鼎公主的仪仗。”金吾卫在马车外高声道。
虞珩握住纪新雪的手,弯腰俯在纪新雪耳边道,“别怕,先帝已经驾崩多年,宝鼎公主就算知道你是郎君,也不会有你的存在威胁她性命的感觉。”
纪新雪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无法战胜患得患失的情绪,拿起搭在妆奁上的纱巾仔细围在颈间,“阿耶在信中说,如果我不知道该怎么与兄姐们说这件事,就在元日时穿着皇子常服去给他拜年。”
长平帝登基后,除夕宫宴招待群臣及家眷,元日要单独找时间带儿女去给苏太后、苏太妃拜年。
纪新雪在元日穿着皇子常服出现,什么都不用说,就会让其他人想起曾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
“有阿耶在,我觉得更有把握。”纪新雪苦笑,因为面前的人是虞珩,他才能平静的面对自己的软弱。
虞珩的安慰正中他最忐忑的地方,他不敢单独对兄姐们提起这件事,最害怕他们会觉得他的出生,对他们是拖累。
即使心中清楚,兄姐们从未因为他的性别担心受怕,纪新雪仍旧难以面对哪怕一丁点,会被兄姐们讨厌的可能。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嘈杂,隐约有呼唤‘宝鼎公主’的声音传入马车,虞珩却从容的保持俯身在纪新雪耳边的姿势,“那日我陪你去给陛下拜年。”
纪新雪眉宇间的紧张肉眼可见的缓和,反握住虞珩的手,重重的点头。
他怎么忘了,虞珩也会在元日单独给阿耶拜年。
马车的帘子忽然从外面被掀开,随之而来的是纪靖柔兴奋的声音,“不枉我专门算着你从商洛出发的时间,总算是没白费功……”
纪靖柔望着角落里几乎脸贴着脸的人,眼角眉梢的笑意瞬间凝滞,“打扰了。”
说罢,她轻轻放下车帘,回头望着远处高旗上‘宝鼎公主’四个大字陷入沉思。
阿耶说的没错,她确实该找驸马了。
虞珩退出马车,与纪靖柔打过招呼,去找李金环等人打发时间。
纪靖柔在纪新雪的三催四请下,终于肯伸出手搭在纪新雪的手臂上,矜持的迈入马车。
她板着脸在纪新雪的伺候下落座,终究还是没绷住眼中越来越浓的笑意,抓着纪新雪的手臂,让纪新雪坐在紧挨着她的地方,仔细打量快有两年没见面的妹妹。
刚才在马车外的惊鸿一瞥,她只注意到纪新雪和虞珩亲密的姿态,如今正面纪新雪,纪靖柔才惊觉纪新雪的变化。
可恨,这等明眸皓齿、喜怒皆宜的女郎,居然在几年前就被阿耶轻易许给姓虞的讨债鬼!
纪靖柔痛心疾首的捂住胸口,“要是我也能像阿耶该有多好。”
纪新雪闻言,因为心中的顾虑对纪靖柔生出的陌生感觉,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因为家中兄弟姐妹只有他继承到长平帝的美貌,纪新雪不好在这个话题多说,免得又戳到纪靖柔受伤的心。
“阿姐怎么这时才回长安?”纪新雪还以为纪靖柔至少会比他早半个月回长安。
纪靖柔摆了摆手,脸上的悔恨更浓,“还不是因为长姐和小四都在信中抱怨阿耶催婚,我怕回到长安也逃不过这茬,便想晚些回去。”
她后悔了。
她怎么会鬼迷心窍的觉得有小五在,会帮她分担阿耶的注意力?
小五有襄临郡王,是最不愁催婚的人。她与小五和襄临郡王站在同处,形成鲜明的对比,岂不是更会引起阿耶的注意?
失策。
纪新雪眼中浮现好奇,催促道,“长姐都说了什么?”
有关于纪敏嫣择婿的瓜,他已经吃了快六年。每次都有新味道,从来都不会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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