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銮心中冷笑。
指望自命风流、抱着美人端坐龙椅上的便宜哥哥?怎么可能。
他早已被朝臣架空,令不出皇城了。只怕是国库虚空,养不起那群蛀虫,这才把主意打到了物阜民丰的淮南路。
她的车驾前脚才出淮南,朝廷指派的新任淮南路转运使就到了,朝臣的贪婪嘴脸竟毫不遮掩。
萧佑銮走到跪伏于地的驿丞身前。
阿狸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貌似柔弱的清瘦美人一手抓住驿丞衣襟,竟然毫不费力的挺直身躯将他拖行到乡人跟前。
“流民落草与你无关,是州府官员教化失职,但暗通贼寇,致使百姓蒙难遇害,”萧佑銮将长剑置于驿丞肩上,不理会他颠三倒四的求饶。
“孤饶不得你。”
寒光闪过,驿丞倒地,血溅在摇光公主月白色衣裙下摆,染红了青绿的绣竹。
第4章
处理了驿馆事项,萧佑銮从护卫车驾的百人卫队里,分派了五十名军士围剿贼人巢穴,又安排军士和侍女安抚过民众,转身回了马车。还活着的乡人遥遥拜过摇光公主车驾后,商量一通,决定暂不进城,先将伤亡的同乡带回去安葬。
萧佑銮透过纱帘看向远处的乡人,淡漠的脸庞犹似落霜。百姓是温顺的,他们只需要有一点浅薄的空间就能存活。她看着几个刚丧母的孩子无措惊恐的脸,修长的手指掐进手心。
卖儿鬻女,家破人亡,这个国家就连这点活路也不留给百姓了。
侍女带着一个瑟缩的老妇靠近车驾行礼,“半夏姐姐,这位老妪想拜见殿下。”
半夏皱眉,“殿下是随便何人都能见的吗?”侍女圆脸,看起来年纪不大,被半夏呵斥后讨好地笑,示意被缠得没办法。受萧佑銮影响,摇光公主麾下的军士侍女从不随便呵斥百姓,谁知道遇到这么个缠人的老妇。
萧佑銮已听到动静,示意掀起车帘。半夏没好气地瞪了小圆脸一眼,回身态度温和对老妇道:“摇光殿下在此,有什么事说吧。”
万阿婆躬身讨好笑着,把身后怯怯的少女揪出来,半夏刚瞥过去就轻“咦”一声。
“公主娘娘,这是我家以前买的丫头,现在日子难过了,本来想送进州城里做工,但您也看到了,这丫头是个哑巴,又是北边的人……”万阿婆不敢往车驾上看,只偷偷瞄了半夏的脸色,见她面上没有厌恶只有好奇,这才壮着胆子继续说话。
“俺听人讲,北边的人在大城里,是要卖到那下三滥的地方去的。这哑巴勤快肯干,是个好丫头,俺们村人都知道。但家里真的养不起了……娘娘肯定是不缺人使唤的,但娘娘身边这几位姑娘多金贵,有一些粗活不方便的,也得找人干不是?这丫头勤快,什么都能干……”
玉白修长的手探出马车,琥珀色莹亮的眸子看过来,平日里牙尖嘴利的万阿婆顿时嘴打了结似的说不出话来。半夏心领神会,把绿眸的少女推上前。
广袖滑落到手肘的位置,白皙手臂在日光下越发如清润嫩滑的玉石。阿狸的下巴被轻轻抬起,女人柔软的手虚虚挪到她眼前,拂起了少女额前枯黄的碎发。
阿狸屏住了呼吸,眼前的女人眉目精致柔和,眼睛是清亮的琥珀色,嘴唇粉红莹润,即使止住了呼吸,一股淡淡的甜香也直往少女鼻中钻去。
环在脸旁的柔软远去,萧佑銮退回了车中。香味淡去,阿狸怅然若失。
“留下吧。”
阿狸跟着万阿婆被半夏带离了车驾,半夏从荷包里取碎银子,“你要多少?”
万阿婆虽不敢虚报,但也想争取一下:“老妇也不知道,听说城里是三两,这丫头长得好,您看着给?”
半夏被她逗笑了,“你这阿婆老实也不老实,小姑娘是个哑巴,而且这长相,留在你家也是个隐患,”半夏把手里碎银递过去。“喏,五两银子,这世道,多了你带不到家的。”
万阿婆目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看着这边的同乡,爽快道谢接过了碎银。她转身扯下阿狸揪着她衣服的手,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慈爱不舍来。
她拉着少女的手走到一旁。“好了,你以后乖乖跟着公主娘娘,忘了空桑镇,服侍好娘娘,明白吗?”阿狸摇摇头,恳切地望着万阿婆,清澈的绿瞳倒映着老妇的面容。
老妇看着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的少女,叹了一口气,额头深刻的纹路柔和下来,一向刻薄的脸竟也显得慈祥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使当初买下阿狸只是用来当丫头的,但相处下来,女孩儿勤快能干,就像是一只乖巧听话的可人小猫儿,万阿婆嘴上不说,心里早把她当作自家人了。
“我生了两个儿子,没有闺女,这些年下来,你也就跟我闺女差不多了。老二是傻子,老大说实话也就是面相憨厚老实,性子太软弱,但凡他有点担当,我做主也就让你跟他了。唉,你长得太好,这世道太难,若是留在镇子上,那群虎狼泼皮的,老太婆护不住你……”
万阿婆用粗糙的手给阿狸拭泪,平日甚少说这些温情的话,现在讲这些她似乎极不自在。尤是如此,万阿婆还是耐着性子软语道:“莫哭莫哭,好囡囡,是老万家对不住你。我老太婆这辈子也就练就了一双眼招子,州城那些老爷没几个好的,你跟着娘娘好好过,对娘娘好,娘娘是个好人,她看得到的……”
半夏牵着少女,目送着乡人用驴车载着死伤者远去。老妇人帮着照顾伤者,一直背着身子坐在车上,等走远才似不经意间回了头,用手擦了擦脸。
“万婶儿,军爷说公主娘娘会在沂州城修整几日,你家阿狸跟着娘娘,老万家攀上高枝儿别忘了咱们呀!”
老妇甩掉手上的水珠,敞着嗓子开骂:“什么我家阿狸!那丫头卖断给娘娘家,跟俺家没关系了!你们嘴皮子给我放老实点,惹到贵人,娘娘怪罪下来烂舌根儿可别怪老娘头上……”
这头,半夏轻轻掐了掐少女的脸蛋,“好啦,莫伤心了,往后你就先跟着我……诶诶诶怎么晕倒了?秋实呢?快叫秋实过来看看!”
……
广阔的天空万里无云,如纯蓝色剔透的宝石一般,一尘不染。
“我的阿穆沁,纳蒙人的头顶明月,阿爸的汗帐明珠,骑着小马驹可别跑太远了,你阿妈会担心的……”珠翠与长发编织在一起的小女孩脸上洋溢着盈盈笑意,骑在火红的半大马驹背上。草原的微风带来清淡花香。
女孩开心扬鞭,马蹄踏过青草,踩碎倒映着蓝色天空的水洼,咯咯朗笑着向着一顶巨大的帐篷奔去。帐篷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头顶许多根辫子交织成一束扎在脑后,对着女孩爽朗地笑着。
女孩刚扑到高大男人怀里,男人的面容突然幻变成满面皱纹的老妇搂住她。
“阿狸,那些什么异族低人一等的都是中原官老爷的屁话,你是北地人家的好丫头,也是阿婆这辈子见过最好最漂亮的姑娘,不要妄自菲薄。忘掉以前,忘掉空桑镇,跟着贵人好好活……”老妇不舍地摸摸少女的脸,随即抬手猛地将她推倒。
“阿婆!”阿狸从梦中惊醒,哑声睁眼,泪流满面。
“醒了?”
少女在软塌上醒来,身下是熏制好的上好皮草,柔软贴身,身上盖着丝绒薄毯,顺滑温暖。马车内部极为宽敞,窗棂设计也颇为巧妙。隔间纱帘的存在将前侧的日光遮挡,车内软塌这侧光线昏暗,阿狸一觉好眠。
而马车前侧窗棂半开,光斜射入内,投于书案旁。梦里婆婆提到的“贵人”正端坐在书案前,腰身挺直,手执一卷书静静阅看。
见她睡醒,萧佑銮从车壁暗格处牵出隐线一拉,帘外就响起“铛铛”铃响。行进的马车停住,半夏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鲜粥进来,车队继续前行。
半夏向萧佑銮行了一礼,径直走向后方软塌。
“你这身子不久前中过暑气,未曾调养,又没好好进食,这才导致气虚体弱,给我把粥喝了,里面的姜丝参须也都吃下去,”半夏把碗碟递到阿狸手里。“先吃上几日药膳,再让秋实给你把把脉,后面把气血慢慢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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