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不似她预想中的那般剑拔弩张,气氛僵冷,反倒颇为和睦。王帐主座空着,众人只在两旁落座。
巴绰尔坐在左侧上首,额上缠着象征可汗身份的狼头抹额,身旁其他几个可汗都在,皆身着新衣相陪。
右侧以淮南王为首,也坐开了一列玉冠绸服的清俊官员。一名面若冠玉的青年礼官正起身执杯祝酒,此时见帐外来人,不由笑着躬身行礼,道一声:“小公主来了。”
顾满有模有样地端起架子,走到淮南官员身后的侍者列队中去了。阿狸红着脸回了一礼,再抬头时,只粗粗扫了一眼,目光就被右侧上首那人抓去。
这身许是淮南王的一套礼服,她从未见过,华丽庄重,冠袍带履,一应俱全。
只见女人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内衫青色嵌流纹,蓝黑色腰封上挂着香囊玉佩,身披墨金色王袍,袍上暗纹时不时闪过流光,隐约似有星辰碎芒。王袍顶端镶了一圈银貂毛领,衬得人目若琉璃,越发显得清贵风流。
阿狸艰难地把目光从她身上撕开,乖顺地到父亲身边坐下。垂着头,感受着对面一列人投来的视线,目光垂下,身姿挺拔坐直,生怕抬眸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与她对上。
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她尽力保持美好的仪态,想给淮南臣子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就连身旁哲赛与她悄悄说话,女孩都不敢回答。
萧佑銮两指捏着茶盏,不由心中好笑。
昨夜才刚肌肤相亲的娇俏女孩,现在却红着脸不敢看她。就像是哲赛脚边卧着的那只半大白狼犬,见到了亲近之人,但知道场合不对,只敢耷拉着脑袋眼巴巴地缩在那儿,不免叫人心生怜爱。
她举起手中杯盏,一口饮尽。
阿狸端着身子装娴静,帐中吵闹说话声入耳却不过脑,只回想着以前见过的贤淑贵女仪态,从记忆深处搜刮出季环的身影学着,间或脑海里闪过一下心上人今天的样子……她可真好看啊……
冷不防被父亲一只大手按到了头顶。
“……我巴绰尔就这么一个女儿,场面不能小气委屈了她!”
其余可汗也笑着附和。
“就是,巴绰尔兄弟的女儿,也是我们整个草原的小公主,可不能太寒碜!”
“是极是极,南北结盟本就是喜事,现在再加上纳蒙嫁女,正好趁着我们都在,热闹热闹多好!”
礼官笑着答话:“这是自然,我淮南迎妃是大喜事,主君与主母的亲事定然要昭告天下、普天同庆。三书六礼,必定万事俱全!”
巴绰尔皱皱眉头。
“你们南人的礼仪又繁琐又复杂,乱七八糟磨磨唧唧的,我不要求你照着我们草原的规矩来,但也别整那些。看起来是庄重了,实际也就走个流程,成婚以后不敬发妻不恤子……胡作非为的多得是!”
“纳吉请期什么的我们不信这一套,届时就跟南北结盟一样,天地神明共鉴,众位草原兄弟也一起做个见证,若是阿穆沁以后在你淮南受了委屈,”雄壮的男人说到这里瞪起眼睛,目露凶光,“到时候我可不管什么盟约誓言,我们纳蒙族跟你淮南拼命!”
“这……”礼官语塞,回首求助般看向主君。
只见淮南王毫不介意,笑着点头应允了:“就照汗王说得办。既如此,趁着草原众叔伯兄弟皆在,亲迎定礼便抓紧安排,仪式你们看着做些精简,届时就在这丰泽平原上,我淮南接迎王妃。”
女孩脑袋晕乎乎的,抬头看着族中长老跟淮南礼官一来一回地争吵商量,吵了一个下午,婚期就这么定在了两月后。
“嫁娶是大事,两个月时间也太赶了!”礼官据理力争。
长老不以为然。
“有什么赶的?我们草原娶妻,看对眼了,两方父母亲族同意,拜过狼神献了祭品,互相交换礼物,当晚就进帐篷,南人就是麻烦!
你们不是喜欢挑日子吗?两个月后就是中土的端午,干脆就定在那天,正巧夏日河汛快到了,我们还要赶着回草原呢。”
“不行!”礼官斩钉截铁,“杨公忌日忌婚嫁,怎能把嫁娶的日子定在那一天?不行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夏日还要赶回草原迁徙,晚了草就不肥了!”
草原人烦躁了,有人大着嗓门吵起来:“你们也忒不爽快了,照我说,拜一拜狼神就行了,整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干什么!”
礼官擦着额汗看向王驾,淮南王端起茶杯避开了他求助的目光,草原人的嗓门她早就领教过,既然设了礼官,这时刚巧能派上用场。
知道主君这是又要当甩手掌柜了,礼官被吵得两眼冒星,咬咬牙,坚持道:“礼不可废!端午肯定不行!可以再晚三天,定在芒种那日,不可再早了!”
草原人吵吵嚷嚷几句,见这瘦鸡崽儿一样的南人官员颇有雄鹰的坚毅精神,咬死不松口,也便都嘟嘟囔囔接受了。
送走了热情的叔伯们,阿狸又摸到了淮南王身边,悄悄把手塞进她王袍下牵着。
如今已然定情,婚事也摆上明面,两有情人结伴出去逛逛,在草原上算不得忌讳。巴绰尔瞄了一眼两人,面色不辨喜怒。
女孩连忙道:“阿爸,我们去平原上逛逛,一会儿就回来,我和您一起用晚膳!”
巴绰尔又斜了淮南王一眼,女人也开口认真道:“汗王放心,孤稍后亲自送阿穆沁公主返回王帐。”
巴绰尔不置可否,只瞪着一双熊眼问道:“你叫我什么?”
萧佑銮一怔,旋即含笑唤道:“岳父。”
巴绰尔冷哼一声,转身钻进王帐去了。
作者有话说:
唉,试探的小手刚刚伸出就被挡了,凌晨三点爬起来改,早上六点半又被打回来,也是新奇的体验呢……
第86章
如今阳春三月, 清明刚过,丰泽平原上鸟雀飞舞,满眼青葱绿意, 一派盎然春光。
“淮南王孤身入敌营, 狼神军降世诛妖邪”的传言不仅北地人津津乐道,更是被暗巡传播出去。
丰州城有摇光军驻守, 镇国摄政王本人也亲临平原, 再有南北休战盟约、结为兄弟之邦,四散逃难的百姓便也陆续回来了。
观望了一段日子, 见平原上真举办了浩大的盟约仪式,有乡人试探性地回返村落。
偶遇高鼻深目身形魁梧的草原人时, 还不待百姓惊散逃走,却见草原人骂一声“怎么南人到处都是!”旋即率先扭转马头去别处跑马了。
后来人们才知道,淮南官员与北地各部落约定的条款中有一项,若是草原人跑马伤及百姓或农田,便在当岁商路税务中抵扣处罚。
以往南北交易, 都是靠着胆大的商队翻山越岭、躲避边军、东躲西藏才去到草原,货物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而今开放商路,有官府指定护送商队走大路去草原, 淮南还特遣官员与部落商量,将部分常见的大宗交易必需品的价格抑制定死在一定区间, 淮南只按岁收取商税, 这对草原来说无疑是件大喜事。
但有几个部落还没返回草原, 就因跑马误伤农田, 商税加了几笔, 虽说比以往还是划算, 但看到其余部落与淮南商议的货物定价区间比自己低, 几位族长还是不虞地生闷气,好好罚了族人一通。
由此一来,北地人倒开始避着南人百姓走。
但回返定居的百姓越来越多,避无可避,慢慢地也开始有草原汉子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问乡间百姓哪里能跑马,乡民畏畏缩缩地指给他们,魁梧的壮汉再道一声谢离去。
如此这般,异族面孔互相见多了,接触也多了,南北不同人种之间倒是相处和睦起来。
皮毛如绸缎一般乌亮的骏马信步朝坡上走着,偶尔低头嗅一嗅草地上的小花。
阿狸坐在淮南王身前,俯身摸了摸云骓顺滑的鬃毛。马儿抬头打了一个响鼻,昂首走上了坡顶。
从高处往下看去,平原上错落着荒废的农田,田间杂草丛生,倒伏零乱。
好在已有农人回返劳作,部分耕地已插上齐整的秧苗,远远看去,乡民身后留下一道道齐整的禾苗,尽是勃然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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