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环还在发怵不安,惧怕自己不能胜任、辜负君王而陷入惶恐,舆论民情却尽皆涌上朝堂直指天子。
隔日大朝会,百官联名进言,本以为皇帝会收回成命,却不料女帝笑着翻了翻谏书,叫金銮侍臣把折子交到了站在阶下的季环手里。
季环忐忑地打开看了看,顿时一股怒火窜上脑门。原是言官搜罗了民间士子文人对她的评价,里面不乏有对她的攻击之言。
若是对才学的质疑也就罢了,大多数污言秽语竟都集中在她的品性德行之上,甚至还有人翻出她的过往,不知从哪儿得知她曾发胖臃肿,骂她无盐之女不知廉耻,觊觎相位异想天开……
季环火冒三丈撕了那封折子跟言官对骂起来,引经据典骂得那官员气得发抖,直指着她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被季环抓住痛脚,揪住他衣领推到阶下,逼他把话当着君王再说一遍。
那言官立时惊起一身白毛汗,面色吓得惨白,跪于阶前颤抖叩首。
女帝倒是没计较,只笑着看向阶下。
季环一身环佩珠翠装饰,富贵逼人,却恶狠狠地四处瞪着,犹如一只斗出凶性的大公鸡。
“季卿,你也考虑几日了,意下如何?”
季环头扭过来,目光坚毅,正身朝上坚定道:“陛下若给,臣就敢领!季环谢吾皇恩典!”
至此尘埃落定,见皇帝主意已定颁下了皇令,淮南众官立马退让领命,好似先前极力反对的不是他们一样。
余下臣子见孤立无援,冒头的又被皇帝当庭夺了官身,立时便声歇退缩了。
百官这才发现,淮南原是主强臣弱。女帝说一不二,一旦下定决心,便无人可违逆。
民间士子再有对皇令不满者,直接便有吏部尚书下令,叱其质疑皇命目无君王,废除今科功名,且接连三科不予录用。
立时便压下了朝野内外的反对浪潮。
但季氏一族跟世家旧臣和高门士子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宫内侍人端上解暑的瓜果,季环看向天子,女帝下巴一抬示意她随意取用,她这才伸手插了一块冰凉的甜瓜塞嘴里。
“你,您可别以为他们先前捐了一大批钱粮出来,现在叫苦就是真的穷了,我还不知道他们。不想法子趁着这时候从他们兜里再套一波出来,世家有钱有粮还怕没人?迟早还要闹事。”
说完又狠狠道:“一个个在那儿装穷,背地里弹劾我骄奢淫逸,当我不知道呢?我季家自己的家业经营,又不是贪腐所得,我偏偏要穿金戴银气死他们!”
“还敢找到我爹那里去告状,呸!我不把他们的皮刮下来就不是季氏阿环!”
女帝笑着持印盖在内阁拟的诏书上,接了一句:“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不过圣寿节朝廷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太吝啬了不成样子。
这样吧,就开朕私库,那日着銮廷卫及摇光军仪仗往周边各路巡视一圈,另叫太常设乐,礼部引百戏,旱船走索等杂技巡游,只叫热闹一场便是了。”
夜里回了寝宫,女帝换了帝王常服,蹑手蹑脚进了内殿,上前便拥住了摇床边纤瘦窈窕的佳人。
任由身后人在自己脖颈间落下绵密亲吻,随即向后微靠,佳人手还缓缓晃着摇床,身形已乖顺靠入了她怀里。
皇后仰起头吻了吻她的下巴,轻声问:“用过膳了吗?”
“用过了,你派人送的膳食量刚刚好,我与季卿一起用的。”
萧佑銮眉眼温柔,上前看着摇床上吸吮手指熟睡的可爱女婴,俯身吻了吻婴孩眉心,笑道:“北和今日倒是乖巧,睡得早。”
看过孩子,她搂着妻子的腰出了内间,身后自然有侍人进去看着皇女。
半夏此时提着一个小餐盒进来了。见主君回来,不待她问便躬身道:“陛下回来了!娘娘,我把小殿下的夜膳拿来了。”
“半夏姐姐,你一会儿先回去休息吧,餐食交给值夜的宫人,北和睡着了,不知道何时才醒呢。”
半夏瞬间气就提起来了,用气音小声道:“小殿下睡了?那我先去瞧瞧她再回去。”
萧佑銮看着半夏小心的样子,不由摇头道:“看来等北和记事了,咱们要对她严厉一些,瞧半夏她们这幅宠孩子的样子,别宠出一个小霸王来。”
半夏原本是她的贴身侍臣,照理来说,主君登基为帝,她便是大内的总管,一步登天。可她自己却不在意这份殊荣,见到皇帝周围万事俱全、井井有条,竟请命去皇后身边服侍,一并也能照顾皇女。
萧佑銮见她真心,便允了她心意,御口亲封她为大内凤仪女官。皇后尊敬她,再则身边也不缺人伺候,日常便由着只叫她照顾皇女。
御池殿里,汤泉往上冒着洁白水汽,萧佑銮乌发半湿垂在身前,趴在池边歪头含笑,看着皇后将干净的衣衫抱来用锦帕裹好放在一旁榻上。
随即绿眸的女人褪去纱衫,只着轻薄亵衣布下汤池。
她替帝君绾发,一边聊着家常。
“北和今日走得稳当多了,秋实把脉说她身强体健,养得极好……”
“说起来倒是奇怪,秋实她们四人年纪差不多,你好像单单只跟她最要好,也只在唤她时直呼其名,这是为何?”
皇后翠绿的眼眸闪过一丝狡黠,“我不告诉你!”发绾好了,她拿起湿巾帕给帝君擦背,
“问这么多做什么呀?我不也是直呼你的名字嘛,萧萧~”
凑到耳边这么轻唤一声又退开,萧佑銮被她压低软魅的声音勾得心头一跳,正待转身就被人轻轻按住。
身后人嗔笑道:“为你擦背呢,别动!”
聊着聊着,她问道:“季环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憋着一股气呢。
言官世家及儒门学子先前闹得那一出,是真把她得罪了,两边对上还有得闹,朝中每月弹劾她的折子跟飞絮一样。但那些折子要过内阁,她都能看见,便越发铆足了劲儿针锋相对,每日花枝招展跟个斗鸡似的……”
“那老相爷呢?我听说有士子联名找到老相爷那里,要他出面教女?”
季和章先前亲眼见证前朝末帝父子相残,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季环去信给丞相夫人,又劝服了族里,若是老相爷这时心灰意冷撒手人寰,不管怎么样,季环至少也要丁忧三年。且他在族里的辈分太高,其他小辈少不得也要披麻戴孝。
新朝初立,最是要在皇帝面前露脸挣体面的时候,这当口老相爷出了什么事,就是要拖累全族败落!
季氏满门上下,主脉旁支几百口人,个个跪求哭诉。
大周朝覆灭,季和章忠节没能顾全,如今孝义岂能抛下?没奈何,想绝食寻死的老头子只能劝自己女帝也算前朝皇室中人,先帝血脉未断,然后扒了几口饭。
在死亡边缘走过一遭的人往往更想活,季和章不想死了,干脆闭门不出和丞相夫人在季府开辟一块小菜园种地写书、钻研学问去了。
“老相爷毕竟是文魁,门人学子和天下士人找上门来,他开始听了还很气愤,觉得阿环有辱门楣,要派下人把她叫回来关门教女,还想逼她辞官……”
是丞相夫人知道后,止住了府里下人,然后抄起棍子领着一群家丁,把上门来告状请老丞相教女的人俱都打了出去,随即季府关门谢客。
女帝想到这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环与我说了她娘的想法。
丞相夫人是慈母心肠,一生所想皆为儿孙。当年阿环名节被毁,她又是独女,丞相夫人怕她老无所依,顶着流言蜚语各处赴宴打听京城未婚的好儿郎……”
为什么许多洒脱无拘的人最终都会妥协于血缘至亲?那是因为你对她再恼再恨再烦,心底里却知道,这人是的的确确无私无所求地希望你好。
哪怕你嫌她眼界低,嫌她无知吵闹啰嗦,但你知道,若有神明降世,许她能用命换你一生安康,这世间许也只有她不会犹豫。
所以季环为了叫母亲安心,挑了一个最好拿捏能叫母亲放心的夫婿。也是为了母亲不担忧她晚年孤苦,将自己造作成那般痴肥的样子,就为了得一个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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