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探出一个脑袋,顾满眼睛一亮,“阿狸快来!我跟你介绍,这是我爹。”
跑上去把人牵进来,“爹爹,这是阿狸,我刚刚跟你说过的。”
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吊着八字眉,也是一张圆脸,面容颇有些丧气。嘴唇上一道长长疤痕,倒给他增添了一股凶悍。
他身形瘦弱,能看出之前洗漱过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行了一个晚辈礼,还没开口,顾满就把阿狸拉过来,笑嘻嘻道:“你别怕,我爹嘴上那条疤是先帝时在淮南路躲叛军自己不小心磕的,他胆子可小了不敢打架,跟着殿下以后做了暗巡,专职刺探消息。我刚还和我爹说到你啦!”
这还不多话!呱唧呱唧把亲爹所有事情都倒出去了。
男人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转而对阿狸慈祥道:“满满都跟我说过了,这孩子跳脱顽皮,多亏阿狸小姐照顾。”
阿狸连忙摆手,正欲张口,顾满抢话:“才没有呢,我也照顾阿狸,这些日子都是我带她玩!”阿狸赶紧点头。
顾青山瞪了女儿一眼,“我还不知道你!”
见顾满鼓起脸颊不乐意了,阿狸急忙插嘴道:“顾叔,殿下,见你。”
阿狸开口后,第一时间就想告诉顾满,正巧殿下要召见顾青山,自告奋勇领了传话的差使过来。
顾青山听完肃目,点点头整理衣冠,一声“有劳”后就跟着门外的侍女走了。
“啊!”
等父亲走了,阿满瞪着眼睛这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虽然女孩的声音还有些艰涩沙哑,吐字不清,但确确实实出声了!
顾满惊喜上前拥住少女,“阿狸你说话了!太好了,你多说几句,不不不,你叫我名字!”
“满满。”这次吐字清晰圆润,声音娇娇软软的。
“啊!阿狸你声音好好听,咱们一起去秋实姐姐那里用晚膳……你多说些话,我还有好多想问你呢!”
阿狸点头,殿下也嘱咐让她去秋实那儿再检查看看。
“诶,殿下怎么让你说出话来的?殿下好厉害!阿狸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是叫我吗?”
两个字在阿狸舌尖滚了滚又咽下去,她红着耳根拉了顾满一把,“走啦,饿。”
顾满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哦哦,好,吃饭!刚看我爹吃面我早就饿啦,晚上咱们请厨娘做点心,庆祝你会说话……”
萧萧~
嘻~
“……北部边境燃起战火,异族已南下侵我国土,边军糜烂,一触即败,难民南下,但黄河难渡,加上西边过来逃避灾荒的流民更多,所以我们收到的战报延后了。”
“冬芜大人知道后派暗巡紧急打探消息,异族南下的原因是边军走私北地人口,掳掠异族美貌男女贩至内地,且行径越发明目张胆,导致边境矛盾激化,常有械斗纷争。
半年前,北地最大的八个部落举办了篝火祭神礼,推举石察兰族可汗呼兰特为共主,联合南下,沿路官员望风弃城而逃,幸有告老还乡的虞老将军在,收拢溃兵集结厢军,现将异族拦在了铜陵关外。”
萧佑銮听着顾青山的禀报,微微蹙起眉头。
“北地异族都打到铜陵关了,朝廷竟然没收到消息?”
顾青山灌了一大口水,连忙咽下回话。
“京师的暗巡说月前有好几封加急文书通过军驿传入皇城,但后续一丝波澜也无,应是朝中有人压下了消息。”
说到这儿,顾青山微微压低了声音。
“现今总管皇城暗巡的是秦肆大人,他说有能力压下北境战事这么大的消息,至少也是三位辅政大臣之一,且,季相一定知晓。”
白芍坐在萧佑銮右侧,提笔迅速记录着顾青山背出的情报。
她笔尖抬高,皱眉开口:“殿下,季相默许瞒下北边的消息,是何道理?不应该将消息发出,传令天下,调遣支援吗?”
萧佑銮靠在桌案边,凝神看着白芍记下的文字,几缕发丝垂散在颊边。
“父皇过世前曾经说过,‘季相是国朝最后的柱石’,三朝元老,一国丞相,他瞒下北边的消息,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大周已腐朽倾颓,摇摇欲坠,再也承不起这个消息了。”
白芍唬了一跳:“怎么可能?”
顾青山摇摇头,道:“白芍小姐一直跟在殿下身边,所以不了解外面的情况,小人之前待在淮南路,也以为外头的世道跟咱们淮南路一样安定太平,被外派到京城才算是开了眼……”
说到这里,他小心地抬眼觑了一下公主的脸色。
萧佑銮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顾青山这才敢继续开口。
“京城贵人们大多住在东城永福坊那块,咱们为了便于获取消息,在东市外有一个宅子,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日子……”
“永福坊那一块真是神仙地,歌舞升平。白日里世家贵族的府邸前人声鼎沸,穿着锦衣缎袍的贵人们意气风发,或乘坐香车宝马横行于街巷,或呼朋引伴驭马去郊外踏青。
那些从我面前经过的公子哥儿们,被奴仆侍女们簇拥着,个个光彩照人,他们足下的马镫在阳光下都光亮得耀眼,仿若新磨的铜镜。
夜里,永福坊灯火通亮,街道上都被火光照耀得恍若白日,世家各府轮流设席置宴,辗转赴宴的皆是朱绂紫绶的大臣将军,酒宴的佳肴肉香在老远的巷子外都能闻到……白芍小姐没见过那幅盛景吧?”
白芍摇摇头,颇有些向往道:“我不像半夏姐姐她们,自幼跟着殿下,见识过京城的繁华盛景,咱们淮南路虽然富足,但还没有这种气象。”
“我原本也跟你一样,被这富贵派头镇住了,以为这就是盛世之景、太平之象。”
顾青山苦笑一声叹口气,接着道:“这幅夜夜笙歌的景象一直延续到今日,可豪门之外,无数户人家活不下去,或卖儿鬻女,或自卖其身……城北的平康里妓坊,塞满了新收的雏妓,每日黄昏各大妓坊开门,门口都堆了许多快饿死的女孩儿……
就在前日,我动身来沂州时,那些被禁军拦在城外百里处,流连哀嚎的流民中,已有人食人的景象了。”
“我本来什么都不懂,出来闯荡见识了几年,跟着秦肆大人读了几本书,见识了京师大城的繁荣富贵……”
顾青山转向白芍道:“但我是真怀恋淮南路啊!”
“咱们淮南路没有令人艳羡潇洒的大族公子,但也没有纵马行凶的刁奴恶犬,更没有喝得酩酊大醉的御史廷尉和逼死百姓的衙役差官……
咱们的牢里关着的都是真正的戴罪恶人,而京师大牢中,几乎全是冤屈破家的黎民百姓!
一个永福坊,满京城的京官贵人,他们的富贵奢华,是京师甚至天下的黎庶百姓供出来的!”
白芍听得义愤填膺,又犹疑道:“荆湖两路是鱼米之乡,现在都干旱闹蝗灾了,十几万流民奔涌而来,明年只怕要闹大粮荒,那群朝官还敢不管不顾,只顾自己享乐?”
话刚出口,白芍就想到了答案。
大粮荒即便饿死数十万百姓,也饿不到贵人身上。白芍默然。
萧佑銮叹了一口气。
“京师已然糜烂至此,其余几路的首府只怕也跟沂州城一样,好不到哪儿去。此时北边战事的消息若流传开,只怕天下立马就乱了,季相所虑老成持重。”
公主面无表情,思索了片刻嘱咐道:“青山,辛苦你了,歇一晚明早便动身。暗巡在天下铺的盘子太大,人手严重不足,你先去铜陵关看看情况。”
“我怕承平太久,铜陵关的粮草也被人贪腐挪用了,虞老将军是百战悍将,但毕竟是武官,心眼耍不过那些文臣。
若是孤不幸言中,你以我的名义去联络上他,请他千万支撑一二,后续粮草淮南路给他供上。”
顾青山立马起身半跪行礼,“殿下,卑职歇息半日已然足够,这便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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