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非鳞(27)

　　池震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在路人眼中称得上是落魄。
　　地铁站没有什么变化，当然是忽略了更新的广告牌、重新漆过的地铁车体。
　　池震还记得两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事，自己在这一站上车，准备去和索菲会合。接着上来一个自己都记不得脸的小混混，给了自己一刀。然后就陷入了循环。
　　那一天到处都是通缉池震的照片，今天却没有人再次认出他。人们都健忘。
　　池震觉得自己一定漏掉了什么。
　　为什么对方会选中自己？他究竟想让我做什么？让我偷证物的目的何在？究竟是谁通知了王督查，证物失窃的事？赵云江是谁杀的？
　　我在整件事情中起到什么作用？
　　谁会获益？
　　池震吸溜了一下鼻子，呆得太久了，浑身都冷。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打着伞的那只手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了。池震才注意只有自己打着伞，慌张地将伞收起来。这时，一阵震动从身体里传来。额……是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另一部手机……
　　确实应该结束了。
　　不能再把陆离牵扯进来了。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陆离连续拨打了池震的电话三次。只不过往常电话打不通，陆离会隔十五分钟再打下一次，而这回他等了不到一分钟。昨天池震的话，让他不能放心。
　　陆离不想让任何人再夺走池震。如果再一次发生这样的事，陆离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再次支撑下去。
　　“妙玲，帮我定位个号码。”既然在刑侦局，没有不利用现成资源的道理。
　　“知道了。”温妙玲驾轻就熟的定位了某某人的号码，本来她想帮郑世杰调查，结果郑大队长只在她面前出现了五分钟，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左右也没有其他事。
　　“你都不问问是谁的号码？”
　　“还有谁？没来那个呗。电话关机了。”温妙玲本想继续奚落陆离两句，可是看到陆局长瞬间变了脸色，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有什么事吧？该死的！你们昨天到底说写什么啊！”
　　“没事，你继续做你的事吧。我出去一趟。”
　　陆离放不下心，决定出去找池震。可是又到哪里去找，以前池震是夜店老板，没事就呆在夜店，要不就去养老院看李阿姨。现在他去了哪？他能去哪？
　　“我跟你一起去。”温妙玲说道。
　　“你一个信息组出什么外勤？我就是去看看，现在不是还在放假吗？”
　　“你现在觉得信息组不该出外勤了？希望下一次你紧急调用我的时候，能想到这句话。我不管，我也要去。”温妙玲拿上大衣，丝毫不打算退让。
　　“你少拿局长的派头来压我，少给我讲道理。你们两个谁也别想一个人把事情都揽下。”
　　陆离拗不过温妙玲，只好带着她。然而一路上都是温妙玲在开车，其实是她带着陆离。温妙玲也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池震，只能在桦城里瞎转悠。
　　一路上陆离也不说到底去哪里找，温妙玲堵着气，干脆偏往颠簸偏僻的小路上开。陆离虽然黑着脸，但也没说什么。倒是温妙玲，昨晚失眠，加上没吃早餐，再一路摇晃，顺利催发了晕车，开到一半实在受不了了，下车大吐特吐。
　　“哇……”
　　池震要是在这，肯定会阴阳怪气的说上两句：“自作孽，不可活。”
　　温妙玲吐到后来，只有肚子里的酸水。陆离递给她一方手帕。
　　温妙玲不接，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陆离终于慌了，温妙玲到刑侦局这几年，看过她骂人打人，还真没看过她哭成个泪人。妙玲生的极美，这下更是梨花带雨。
　　陆离心里尴尬，只能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顺气。
　　“我又没扣你工资，你哭什么？”
　　“我愿意！我难道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吗？你们两个什么事都不说。你就不能解释一下吗！池震这两年究竟去了哪？他为什么打死董令其？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不说，我们不问。不代表我们不介意。事实上，我们介意的要死！要不是看你是局长，早就打你了！”温妙玲豁出去了，干脆将心里的委屈全都说了出来。
　　陆离此前一直觉得这是自己和池震之间的事，虽然难免影响到其它人，但是只要自己处理得当，不会让周围的人为难。
　　可是他没有意识到，身边的朋友也在为自己担心。自己无意识的远离他们，只会让他们更加疑惑。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愿意你麻烦我们呢。你们两个休想丢下我们单独行动。”温妙玲抽了抽鼻子，死命的瞪了陆离一眼，眼里全是倔强。
　　“好好！赶紧起来吧。换我开车。”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池震的手机信号就消失在这附近。我们走过去。”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两个人总算把话说开了。雨已经小了，两人都没有撑伞。说是“附近”，走起来也要十几分钟。温妙玲将手缩进大衣口袋里，不自觉的打个寒战。陆离只穿了一件夹克衫，鼻子耳朵冻得通红。每次呼吸都带出一阵哈气。


第34章 棋子
　　信号消失的地方是一片空地。这一片本是要拆迁的，可是很多家都谈不下来。开发商只能先拆谈下来的几家。这几家的地方偏偏在中央。经过现代化手段瞬间出现的空地就像是孤岛。
　　孤岛周围的房子没有科学的供水和供电设施。里面的人不急于工作，等着开发商提出更加诱人的条件。陆离和温妙玲穿过狭窄的街道。一位老人将脏水泼出屋外，险些溅到陆离的身上。他抬眼看了看走过的两人，眼睛却没有焦距。
　　孤岛上有已经碎掉的砖头、木料、瓦片，周围住户扔下的生活垃圾。唯独没有池震的踪迹。
　　陆离和温妙玲开始主动观察附近。
　　池震来这里做什么？陆离有些烦躁，理智告诉自己要冷静。池震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他是被人抓来的？还是被人约来的？
　　无论哪一种都不太可能。老城区这种地方，看起来人很少，可潜伏在窗口后头偷偷打量外面的人极多。
　　里面的人住的久了，形成了自己的小体系，外来的人太显眼了。聪明人不会约在这里见面。
　　那池震是来干什么？他是自己走进来的。
　　陆离仔细回想池震再次出现以后的种种行为。如果我是池震，我会调查什么？我在意什么？
　　“我们回去吧。”陆离说道。
　　“现在就回去，不再找一会儿？”温妙玲有些不甘心，一无所获。
　　“他还会再出现的，在此之前，我们要做好准备。”陆离的眼中忽然显出熠熠的光彩。
　　他一定还会再出现。
　　“你违反了规则。”即使声音变了调，还是能够听出说话的人有些气急败坏。
　　“从来都是你自说自话，我可什么也没答应。”池震答道。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要打破反射，不能让这个人再次左右我的行为。我要保护陆离。
　　池震终于承认，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同时他也注意到，对方是冲着陆离来的。
　　我没有任何他想要的东西，是想借我的手来伤害陆离。
　　“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
　　“救我只是顺手。你想利用我。你的目标是陆离。”池震说出自己的猜测，小心地观察对方的反应。可惜，只能通过电话听到对方的声音。
　　“是又怎么样？你能阻止我吗？”对方冷笑道。
　　“我不需要阻止。我会等着你来找我。我是你最有价值的一颗棋子，没有我，你只能灭亡。”
　　池震先一步挂断电话。主动权我拿走了。谁也别想再控制我。
　　“咯吱咯吱咯吱……”严冀通喜欢嚼颤抖的感觉，发生的声音尤其诱人。他还记得蚕豆的形态，炒熟时油脂渗出的瞬间，会发出吱吱的声响。
　　他已经很久没炒了，从眼睛不见了开始。原来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空洞。走在街上，会有人发出惊叫，好像他根本不该存在于世。
　　大家窃窃私语。怎么会有这么丑陋的东西？他听得到，从失去视觉的瞬间，听觉就变得敏锐了。不仅仅是嘲笑，雨滴落下的声音、衣服摩擦的声音、吞咽口水的声音……有一回他甚至听到了别人的心跳。距离很远，却像伏在对方胸口。
　　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严翼通现在有大把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他前半生太过忙碌，从来没有好好的休息过。现在却闲得发慌。
　　这是我的报应，因为我做错了事。严翼通无数次得出这个结论。他的颧骨很高，脸也很长，嘴长唇薄，咀嚼的频率恒定，这场景拍下来可以作为浮世绘使用。
　　一袋豆被他吃的见了底。周围又恢复了宁静，然而只过了几分钟。严翼通就感受到了空气的挣动。有人来了……虽然还很远……这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变成了清晰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外面的人不敲门，因为他知道严翼通听见了，会给他开门。
　　严翼通能猜到这人是谁，他不想开门，可不得不。
　　“吱嘎……”门开了。
　　是个身穿黑色大衣的高挑男子，衣服外面套着一次性雨衣，带着黑色毛线帽和一次性口罩，只露出细细的眼睛。眼神狡黠，完成一条缝，即使嘴被遮住了，也觉得他在微笑。虽然严翼通看不到。
　　“我现在这样，什么忙也帮不上了。”严翼通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哑，蚕豆太咸了。
　　“不，你还能帮我最后一个忙。”
　　黑衣男子将藏在左手口袋里的手显现出来——连同着手上的刀。他支起右胳膊夹住严翼通的肩膀，扶扶稳，左手利落的割断了严翼通的喉咙。
　　严翼通没有挣扎，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他甚至有些欣喜，可以从日常的生活里解放出来。
　　“咳咳咳咳……”严翼通想说话，可只能不停的咳血。一定是声带被割伤了。严翼通终于感受到了疼痛，意识也逐渐的远离了他。最后什么也没有。
　　黑衣男子看着严翼通断了气。他把刀放在严翼通的衣服上仔细的蹭。一直到光洁如初。又把身上的一次性雨衣脱了下来，扔到严翼通身上。
　　帽子和一次性口罩应该也溅射了血，黑色掩盖了一切。


第35章 失踪
　　刑侦局里的众人忙碌了一天，什么也没查出来。老石躲在法检科里喝酒，清洗了已经被蟑螂驻窝的咖啡机。郑世杰下午回来以后，反复润色自己的报告，将形式主义发挥到极致。俞满洲带着耳机，躲在角落里和女朋友小声聊天。温妙玲趴在桌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