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阳没多想,他准备先出去看一眼台阶上到底是什么然后再去洗澡。
他将窗户往下拉了一半保持通风,还没出门,忽然发现手机亮起来了。
是段屿?
这个时候打电话的肯定是段屿。他连忙快步走过去,脸上带着不自知的笑,他拿起手机解锁,刚看清来电信息,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慢慢地变成一种尴尬。
白晓阳垂下眼,等了一会儿,似乎是纠结,又像在斟酌。最终,还是轻轻点了接听。
“婶婶。”
白晓阳问,“怎么了。”
电话那边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但却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他狐疑地看了眼通话界面,麦克风是开启的状态,于是又问,“我在。婶婶,听得到吗?”
对面还是没有说话。
“……”
“……婶婶?”
面对她不知何故的沉默,按白晓阳以前的相处方式,他大概会觉得慌乱不安。可能一张嘴就开始道歉,然后默默反思自己哪里有问题,是钱不够用,还是弟弟又出事了,又或者别的什么。
但或许……是因为段屿昨天说的话,白晓阳听进去了。
他竟然也微妙地出现了那么些许反感的情绪。人真是容易被带坏。
对面一直不说话,白晓阳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没有平日那么弱势,平静地说,“是打错了吗?如果没事,就挂了。”他又忽然想到之前的事,又说,“之前发过去的材料文件一直没有回应,不清楚你们手续是办到哪一步了,总之有问题的话解决办法那里面都有写,翻一翻就能看到,实在不清楚的再来问——”
“哥。”
轻飘飘的,沙哑的,声音小到好似一阵风就能盖住。像蚊虫钻进白晓阳的耳朵里,细讷的一声,让他身体瞬间僵硬,心和血一起凉了个透彻。
白晓阳的呼吸凝滞,不敢置信地颤了颤,在想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
那微弱的声音似乎带了些不明显的笑意,再一次轻轻地开口唤道,“哥哥。”
像一道雷击中神经。
白晓阳这次听清楚了,虽然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被这么叫过,但他绝对不会忘记这个声音,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的主人。
小云。
是小云。
“小云?”白晓阳颤抖着呼吸,忽然抬高声音,激动又不敢太大声吓到对面的人,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小云吗?”
语气中欣悦难掩,他叫了两声变不敢再说,深怕这一刻是他幻想出来的。
“嗯。”白晓云说,“是我。”
白晓阳张了张嘴,他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太多情绪,太多想要关心询问的事,在这一瞬间反而卡在喉咙里,良久,白晓阳才抑制住冲动,低叹道,“太好了……”
“哥哥,”白晓云听着电话里颤抖的声音,好奇地问,“哥哥是哭了吗?”
“没有……没有哭,是很高兴,你怎么……”白晓阳有些无措,又觉得尴尬,他想问小云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还是用婶婶的微信,但话未出口,却听见那边说,
“哥哥在美国一切都好吗。”
那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很远,似乎夹杂着情绪,似乎又没有。
会在这种时候接到这孩子的电话,白晓阳心烫的想哭。
多少次他和婶婶提出要和小云对话,央求着就算只是问候一句也行,都被无情地拒绝。
自从那件事之后,白晓阳只照顾了他不到三年,耳朵坏掉后他快速离开了家。那段时间要考语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学校没想象中那么好上,一套又一套流程,他换了一所有对外资源的高中,又不知道从哪搞来了推荐信,那律师的确不愧他一小时四千五的佣金,对白晓阳的策划安排尽心尽力,数次询问母亲雇佣他到底花了多少钱,但这律师嘴严得要命,撬不出一点信息,说白晓阳只要听话接受安排就好。
包含白宜城进看守所之前的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白晓阳除了浑噩,再就是当时白晓云的状态。
受了那样的伤,起初不知道要找心理医生,后来知道的时候也晚了,小云看见五十岁以上的男性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有时候连自己父亲都抵触,他只和白晓阳说话,但林小菲又不想他们之间太亲近。
自责,再加上白晓云的依赖,纵使这孩子从来没怪过自己,白晓阳也知道自己注定逃不脱这重心锁。
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后,白晓云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下不了床的,状态好的时候可以自己清理,但独立生存是不太可能了。唯一能消遣的也就是电子设备,本人也没有太多读书学习的意向。
白晓阳不忍, 他记得弟弟一直是很喜欢在户外跑跑跳跳的,也爱打球运动,根本就不是那种在家里能待住的性格。
离开前那几年,白晓阳的目标是还债,但要说他不向往离开,也有点太虚浮了。
直到和家里说了这个消息,那时候做主的就只有婶婶一个人,她对白晓阳的感情很难说,白晓阳左耳聋了之后她看似达成和解,但又夸不过去心里的坎,听闻也只是冷漠地点了头,既然白晓阳说不会花家里的钱,也承诺会寄钱回来,更能离自己孩子远远的,那有什么必要拦着?随他去打拼,出去读书在她看来和以前进城打工性质大差不差。
白晓云知道后,没有哭闹,也没有阻拦。其实那之后他很少说话了,就算白宜城和林小菲在屋外打得翻天地覆,白晓阳顶着满身青紫进来送水送药,他也只是习以为常地看过来,接过水杯,乖巧地吃完,再安静地躺回去。白晓阳推开门说离开这里去国外读书,他点了点头,问白晓阳还会不会回来。
那时候,白晓阳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感觉问得有一点多余,”白晓云长年累月在室内躺着,心肺功能都不太好,说话太多难免会开始微喘,像是上不来气,又咳嗽一声,“应该是一切都好,在外面这么久了,要是过得不好,早就回来了。”
白晓阳听着,那股滚烫的情绪开始褪去。
饶是再迟钝,他也该听出弟弟语气里的不对劲了。
一开始太意外太激动,所以只顾着回应,现在稍微冷静下来,忽然感觉,白晓云声音里的笑意,和记忆中并不一样。
“小云,”白晓阳心中担忧,咬了咬舌侧,干涩地问,“是……还在生哥哥的气吗。”
“生气吗?”白晓云没有回话,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我还记得哥哥当时的表情。”
他的表情?
白晓云笑着说,“就好像终于能逃走的那种,庆幸的表情。”
“小云。”白晓阳问,“你今天为什么会忽然给我打电话?婶婶……婶婶同意你和我说话?还是说,你是背着她?”
“是啊,现在是凌晨嘛,爸妈都睡了。我是偷偷给你打的。”
越听,越觉得白晓云的语气诡异。
这么多年过去,无论如何,白晓阳再怎么想要逃离那个家,其实他都留有执念,唯一的不舍就是白晓云——这个从小养大的孩子。他遭遇不幸,却也从来没有一句责怪。
在白晓云恢复对外界交流能力的那段时间,白晓阳给他擦拭身体,偶尔,弟弟会看着他,说一些奇怪的话,在看到白晓阳怔愣的神情之后,好像是打心底觉得高兴快乐。
比如,【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哥哥在我身边。】
又比如,【要是哥哥也受伤了,我也会不去上学照顾你的。如果我们一起受伤,就可以一直在这里。】
当然,那个时候白晓云精神状态不好,再加上年龄幼小,所以说什么都可以算是童言无忌。
但白晓阳的书,毕竟没有白读。
遭遇那样的事,心理不可能不出现问题。所以白晓阳每个月都会转一笔钱回去,也强烈要求重视白晓云的心理健康,决不能疏漏,所以除了平时日常的护理,白晓云是会去看心理医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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