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过来的草坪味让他更像了。
这么热的天,白晓阳的身上却连汗都没有,摸起来也是偏低的体温,他见文珊好奇地凑过来嗅,不好意思道,“刚才外面在除草,所以沾上味道了。”
“我听到了。”
白晓阳将手里拎着的保温包放在桌子上,“给,这是你昨天要的。”
“啊——”
“漳港蚌冻,烧鹅,富贵虾,还有荷叶鸡。”白晓阳说,“按照你的喜好,没有加香菇,瑶柱多放了些……别,小心烫!”
“没事!”文珊伸出胳膊,抱小狗似的把那个保温包抱怀里亲,“太好了太好了,馋死我了这两天!”
白晓阳弯了弯眼,“想吃的话随时呀。”
“最近在控碳,吃多了出大问题。”她又香了一口那个保温袋,把它放到一边,上下打量白晓阳。
“我记得你周五下午没课啊?”
“一会儿要去一趟图书馆。”
“去干嘛。”
白晓阳有些不好意思,“用电脑。”
文珊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虽然她大概知道白晓阳的情况,但也觉得有些离谱。
现在即便是国内大学生,没有电脑的也算少见了。她第一次知道白晓阳连电脑都没有的时候就问过。
白晓阳给出的解释是,大学里很方便,到处都有供学生免费使用的电脑,又很新,网速快,没必要花钱买。
“那我把我电脑给你呗。”
“不用了,”白晓阳温柔道,“谢谢你。”
“你去宿务处干什么?”
白晓阳啊了一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去申请退宿,下个月可能就就不住学校里了。我……单独找了房子,和别人合租。”
她从包里掏出口红,补刚刚亲掉的颜色,顺嘴问,“在哪里啊。”
“Village.”
文姗一愣,口红差点没给他吓掉,半天没说出话来,“你,你也不怕……”她顿了顿,又说,“不怕赶路的话,去新泽西也可以啊。”
白晓阳摇了摇头,无奈地,“要打工,所以……”
“京丰吗?好吧,也是。不过……”她皱眉,“实在是太危险了,那种地方白天我都不会去。你每天下班不都凌晨了吗,会出事的吧。”
“应该没什么事,我查过了,不去乱的地方就还好。我是男的,应该没什么特别担心的。”
“不是啊,你这样的——”
白晓阳不解地歪了歪头,文姗盯着他纤白的胳膊,猛地把话咽下去,不自然地,“怎么突然就,你不是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吗?”
其实白晓阳将点心交给她之后就该走了,但面对这种追问,他不太擅长应付拒绝,只能耐心地回答,“最近压力实在是有些大。”
“又缺钱?我每个月给你一千刀呢,都花哪儿去啦。”
文珊是标准的那种幸福地被娇养大的女孩子,热情,开朗,真诚且善良,她不刻意社交,但是总能和所有朋友都相处得很好,是同龄里最受欢迎的那种。
但也确实,有时候说话会直白一些。
白晓阳并不是什么敏感又脆弱的人,他很喜欢文珊,和她聊天的时候总感觉能被她蓬勃的精神力感染一样,连带着自己也明朗起来。
他们是在京丰认识的,那是他打工的地方。白晓阳的婶婶茶楼出身,不是正经的那种,但她做点心手艺一绝,他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也跟着做得一手好茶点。
文姗也是珠海人,初中父母一起家就迁去了上海。某天去京丰吃饭,那叉烧一口下去,她立马就尝出了幼时的味道——从小吃到大的料汁口味,绝对错不了。当下立刻喊来管事的,冲着后厨就去了。
一番沟通过后更是惊讶,她在parsons读服设,白晓阳也是大学生,学校就在她们隔壁。
那以后,白晓阳开始兼职给文珊做中餐,1000美金一个月,不要求三餐都做,但一定得随叫随到,一般就是文珊想吃了就提前一天说,菜品价格另算,那一千算是跑腿和服务费。
一般是不允许学生在外打工的,但文珊没提过这件事,白晓阳就默认她会帮自己保守秘密。
对白晓阳来说,她相当慷慨,因此每次都做得加倍用心,份量也多。
文珊问他钱花哪里去了,白晓阳张了张嘴,有些赧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每个月要给婶婶家里打两万块回去,有时候会多几千,取决于那个月医院的诊疗费有没有什么附加项,也取决于那个月家里有没有别的开销。
这一千加上京丰的三千三百六十刀,他每个月手里只有不到四千五,转回去两万多人民币,又经常被要一些杂七杂八的,到最后手里只剩下不到一千五作为日常开销。
这其实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但在纽约不是。
在这座城市,生活衣食住行开销精算到1美分来使用的情况下,也只是姑且能存活下去罢了。
文珊见他现在状态似乎不太好,心里有些后悔,她不清楚细节,但是知道,白晓阳家庭条件并不好。
这一个月,见他来送餐的时候身上就只穿着这件衬衫,背包半年了还是那一个,手机是几年前发布的小内存款,看磨损情况,八成是二手。
她忽然才想起,昨天逛街的时候顺手淘了一支一百零二的情人桥,专柜一百一十四的价格,当时觉得自己真是捡了大漏。
也不是想买,主要朋友前两天20岁生日,她送的礼物是一支5072,粉到人心里去了实在是漂亮,左看右看感觉看喜欢了,又不好意思带同款。
文珊开始觉得有些难过,她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实在不行我给你加工资吧。”
白晓阳拒绝地很干脆,又宽慰道,“你给的够多了,没事的,只是这段时间不太好。”
“真的吗,我借你也行呀。”
白晓阳笑着,“谢谢你,真的不用了。”
文珊没什么好坚持的,看了他一会儿,低头补完了口红,又觉得好奇,“你学费是怎么付的啊?”
她是真的很好奇这个。
白晓阳的大学,本科一年学费快六万刀,折算下来四十多万。因此才觉得新奇,白晓阳的拮据在这种环境下诡异且不合理。
在这条街上读书的能有几个穷人?真那么穷为什么要来这里?付得起学费却付不起大学实惠低廉的住宿费?甚至不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小羊?”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他的脸上又看不出任何异样。
还是那种温柔的笑,但总感觉……
“抱歉,你要是不方便说的话就——”
“遗产。”
“啊?”她愣了愣,“遗产?谁的遗产。”
白晓阳的表情还和方才一样,声音也柔和,只是语速慢了些,他低下头,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我母亲的。”
文珊这才意识到自己踩了个惊天大雷,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走向,手忙脚乱地开始道歉,慌张的反应比白晓阳还大。
白晓阳心里一软,哭笑不得地拉住要跳起来给自己一个超级大抱抱的文珊,轻声说,“没关系,我和她没多少感情。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这话说了也没什么用,不补这两句还好,补出来文珊愣完了就是一顿爆哭,也不顾外人目光,抱着白晓阳不停道歉。
他也连带着,有些怔神。
他了解文珊,就是这样的性格,像团火一样,充盈的情绪,喜怒哀伤可以在任何时候毫无顾忌地展露出来。可以在夜店为朋友拒退不怀好意的醉鬼,也可以在白晓阳最缺钱的时候对他热情地说。
【帮我做菜吧,我一个月给你一千!】
“你别生气……”
白晓阳一愣,笑了起来,“为什么会生气?”
其实她能感觉出来,白晓阳是那种本来就很少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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