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哲在对方咳嗽次数逐渐减少时就将手指移向了对方颈侧,通过指腹再度测过了对方的心率。
确定对方的确无碍后,他张了张嘴,紧接着却把滑到嘴边的警告又咽回腹中。
反正就算说了什么,对方也不会改变,而他也不希望对方改变。
依旧无解的情况,让闻哲只能做出唯一一种选择。
他重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
出乎闻哲意料的是,恢复了呼吸的屠休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猛地蜷缩起来,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薅着自己的头发。
闻哲驻足回身,站在旁边俯视着对方,像是在评估对方究竟是在假装,还是真的在忍受剧痛,并没有立刻施以援手。直到对方表现得太过痛苦,已经与自己印象里的“头疼”完全不同,这才疑惑地凑近对方,仔细检视。
他很快在对方痛苦翻滚的途中,发现了对方胸口的灼伤,当即禁锢住对方的惯用手,强行掰开其团起的手指。
屠休的掌心里的另一块灼伤,成为他并非是在“表演”的最佳佐证。
或许开始是,但途中就已经不是了。闻哲想:因为对方已经被自己的精神冗余的“残留”牵连。
“这些并不是你的感官。”
闻哲终于开口,同时再度轻叹了一口气。
“而是我的。”
人绝对无法改变自己所经历的过去。
无论是好的,或是坏的。
造物主级的“进程”自然是完全不可逆的。
可对方却没来得及系统的学习如何处理这些异状,就已经离开了可以保护他“相关设施”,等同于主动投身于绝境——尽管那些设施对屠休而言是种变相的束缚,但在其精神冗余固形出外部实体以前,外部的辅助能帮其免遭疼痛的侵袭。
可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接受这种保护,而闻哲自己的精神本体也早已经进入新一轮的构建过程,根本无法解决自己原本的残留。
“你有能力摈除我残留的这些……”
这些什么?
情绪?
感官?
自己所赋予对方的一切?
或是自己?
闻哲有些茫然地想。
他无法替对方做出选择,可他依旧给予了最有效的答案。
“只要你愿意抵触我。”
哪怕只是否定自己给他带来痛苦的任意一部分,就能免于这种折磨。
但是。
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不摈除?”
答案近在咫尺,闻哲却不想面对,只是在心下三度叹了口气,随即选择了更有实际作用的应对方式。
“休。”
他轻唤同时已经降低重心,终于愿意朝对方敞开双臂,将对方整个圈进自己怀里,拍抚对方的后颈与脊背。
可效果并不明显,对方没有反馈。
他只好凑到对方耳畔,低声道:“一切都是意外。
“别再谴责自己。
“别再惩罚自己。
“放过自己。
“原谅自己。
“接纳自己。
“有益的。
“有害的。
“痛苦的。
“依恋的。
“好的。
“坏的……
“都是属于你的一部分。
“别与自己为敌,那只会徒增痛苦。”
随着他的话语,屠休也同以往那般逐渐平静下来。
他的身体不再蜷缩,甚至伸出能动的那只手,回圈住对方。
这次闻哲没有拳脚相向,也没有拆掉对方的胳膊,只是维持原状并耐心等待,直到对方彻底平静下来,他才以完全不会惊动对方的轻巧方式,帮助对方调整了姿势,让对方能维持着圈着自己腰身的姿势,半靠在自己肩膀上。
“睡一觉吧。”他说,“缓解这种情况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睡眠。”
说话间,他已经横过手掌,盖在了对方的眼睛上,阻止对方不断颤动的眼睑做出多余的挣扎。
“闭上眼睛。”
熟悉的话语让屠休反射性弹动了一下,很快收回环住对方腰身的手,横抵在对方胸口,隔开彼此的距离。犹如要挣脱对方的怀抱。
“不……”
他在拒绝这种出于怜悯的施舍。
“是怜悯,却不是施舍。”
闻哲先一步拆穿对方,用力扣住对方手腕,强行拉开对方隔开彼此距离的胳膊,将它按回到自己腰上,截断了对方挣脱的企图。
“我说闭上眼睛。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
“晚安。”
“……”
安静。
双方都是。
屠休显然不会乖乖依言照做。
这种安静维持得并不久,气氛却莫名诡异,更突显了彼此身上海水的腥咸味。像屠休惯用的淡香水。
记忆被触动,闻哲耐心骤减。
到底是屠休先出声,唤:“闻哲。”
“嗯?”
“手。”
屠休示意对方松开自己的手腕,自己则放开对方的腰,挪动着胳膊,指向了自己的脑袋。
“这个……”他含混地问,“能治好吗?”
“能。”
“难吗?”
“不难。”
“你也这样过吗?”
“嗯。”
“你会陪着我么?”
“……”
对话途中猝不及防出现的问题难免让闻哲一怔。恰如他方才的扪心自问。
屠休的手回到对方后背,却没停留在腰间,而是攀上了肩胛骨之间的脊骨所在,随后又问了一遍:“你会陪着我么?”
“不会。”
“那么吻呢?”
“……”
“也没有?”
“没有。”
“手呢?”
“……”
“你又要说我恶心了?”
“……”
闻哲正觉得“这人还挺有自知之明”,屠休却又改变了话锋,将厚颜无耻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能牵你的手吗?”
“你脑袋已经不疼了?”闻哲抛出反问。
“疼的。”
“那……”
“所以才想握你的手。”
“……”
“不行吗?”
“……”
“你真小气……”
最后一次前往“鱼缸”的情形陡然浮现在闻哲脑海中,“小男孩”终于让闻哲在一个无比漫长的呼吸后,愿意将自己另一只手放进对方的掌心,任由对方握住。
“好了。”他说,“现在你满意了。”
他声音并不温柔,也不安抚,没有任何接近于高兴的情绪。
“晚安。”他重复了命令。
“晚……还有,”屠休途中改变了话语,“我不会摈除你给我的那些。不管是什么。无论好坏。因为你已经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了。”
“……”
闻哲短暂沉默,却没有否认什么。
“我耐心有限。”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相比命令,更接近于警告。
“现在,说,晚安。”
“晚安。”屠休说。
比暴风雨夜还突然的疲惫刹那袭来,比海中的暗流更加蛮横地将其拖入睡眠的深海。
第262章 广域-4(I)
屠休惊叫着弹坐起来时,发现已经是晴朗的白天了。
海浪和阳光让他明白自己还在公元前的爱琴海边,可闻哲却没在他身边。
他慌张地抬起头四下搜寻,直到发现闻哲就坐在距离自己略远的、大约间隔了五块礁石的地方,这才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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