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正是对这些一窍不通。”陆野笑着说:“接下来就看齐老师的了,你说去哪就去哪。”
陆野对艺术的了解不多,对那些先锋流派也兴致平平,他约齐燕白来看画展,心里或多或少是存了点投其所好的意思。
“我都可以。”齐燕白单手揣在兜里,饶有兴趣地四下环顾一圈,偏头指了个方向,笑着说:“不然就顺着导览路线走?”
陆野对参观线路是没什么要求的,他可有可无地一点头,随意地迈开步子,跟齐燕白并肩顺着箭头的方向进入了场馆。
因为是面对大众开设的展览,大厅附近的几大展区都布置得相当保守,以复制出的名画为延伸,来帮助大众尽快地进入观展氛围。
齐燕白陪着陆野一路走一路逛,哪怕是在复制出来用以充当“气氛组”的赝品前,他也会耐心地驻足停靠,给陆野讲讲画作背后的故事。
“《莎乐美》,奥伯利·比亚兹莱为同名戏剧做的插画。”齐燕白在一副黑白的抽象画前停住脚步,替陆野解释道:“画上的女主人公对圣人求而不得,于是因爱生恨,对国王索取了他的首级。”
画上的人物扭曲怪诞,被笔锋扭曲的妙龄少女歪曲而偏执,她垂着眼,近乎痴迷地捧着长发蜿蜒的头颅,正虔诚地低下头去,向着面前的死物献上诚挚的吻。
陆野这种根正苗红的普通警察显然有些欣赏不了这种尖锐而颓丧的艺术形式,他见状皱了皱眉,不由得觉得后槽牙都隐隐发酸。
“何必呢。”陆野神情古怪地说:“爱他就要宰了他?这一点都不讲究可持续性发展。”
“在艺术的领域内,爱本身就是扭曲的、夸张的、怪诞的。”齐燕白看出了陆野的不适,于是适时抬起脚步,陪着他往下一个展品走。但与此同时,由这幅画引申出的话题却仍在继续。
“对于部分艺术家来说,爱情本身就代表着极端。”齐燕白说:“毕竟它几乎可以承载任何情绪——无论是好的、坏的,是阳光明媚的,还是恐怖怪诞的,几乎都可以用‘爱’这个主题来进行表达。”
或许是齐燕白平时跟“爱情”这个概念离得太远了,以至于陆野冷不丁听他提起这个话题,还觉得有点新鲜。
他有心想要多听齐燕白说点相似的感悟,但谁知齐燕白却很快话锋一转,将话题重新抛给了他。
“野哥,你觉得呢?”齐燕白问:“在你心里,爱应该是种什么东西?”
“我?我没什么感悟。”陆野说:“我就是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应该纯粹点,干净点,最好别掺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反倒惹人讨厌。”
他说这句话时,眉头无意间皱起了一点,齐燕白一直紧盯着他的表情,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他这点变化。
他想起了谁,齐燕白想,就在刚刚那一瞬间,陆野必定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否则他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个认知让齐燕白心里骤然不满起来,他眉心微拧,迟疑地试探道:“对了,野哥……你谈过恋爱吗?”
齐燕白的试探不算高明,但陆野却从这种生硬的话题转移里察觉到了一点奇妙的态度,他先是讶异地看了一眼齐燕白,紧接着心念一动,忽然笑了起来。
“是有。”陆野干脆地承认道:“满打满算两次吧。”
齐燕白:“……”
陆野年近而立,要说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显然也不现实。但饶是齐燕白已经猜到了他的回答,却还是莫名其妙地从心里生出一股邪火,烧得他心口滚烫。
“第一次就持续了一天半。”陆野下意识想从兜里摸出烟盒,但又想起这是公共的封闭场合,于是临时拐了个动作,把手揣进了兜里。
“其实也没多少感情,那时候岁数小,就像是闹着玩——我们上午确定关系,我晚上就发现他其实还同时踩着好几条船。”陆野说:“所以就又分手了。”
齐燕白:“……”
齐燕白心里那点邪火莫名其妙地被消下去大半,只剩下一点微妙的火星子,还在半空颤巍巍地摇摆着。
“那第二段呢?”齐燕白神情古怪地问。
“第二段时间长点,一周吧。”陆野说:“然后我就发现对方一边谈恋爱,还一边想骗婚,于是就把他揍了一顿,拉黑分手了。”
齐燕白:“……”
“没办法。”陆野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做警察的,有时候不想知道都不行。”
齐燕白心里最后那点小火苗也被一盆水泼了个干净,他无意识地悄然松了口气,不自觉地轻轻勾起了唇角。
“所以我吃一堑长一智,最讨厌别人骗我。”陆野说着停顿一瞬,转过头来看向齐燕白,笑着说:“……你可千万不要骗我。”
他语气轻松,就像是随口那么一提,却又似乎意有所指,齐燕白听得心头一跳,掌心霎时间溢出一点薄汗。
第27章 “那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有那么一瞬间,齐燕白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他明知道陆野只是因为被他追问,才话赶话才说到这,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依旧打心眼里产生了一种被陆野看穿的错觉。
陆野太敏锐了,齐燕白想,敏锐到他哪怕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的直觉还是会依旧给出这样准确而尖锐的预警。
齐燕白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试探彻底打乱了步调,难以自控地心虚了一瞬,下意识想要避开陆野的目光。
他在陆野面前还没修炼出那种被戳中心事还能八风不动的从容,于是轻而易举地就被陆野一句话挑起了波澜,他心里涌上一股微妙的预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眼前开始延伸蔓延开来,化作两条笔直的长路,正在伸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如果——”齐燕白轻声说:“我不小心骗了你呢?”
“那就看是有多不小心了。”陆野似乎没发现齐燕白心里正在涌起惊涛骇浪,他想了想,神情自然地说道:“如果情节不严重,那没什么所谓,如果严重的话——”
“严重的话会怎么?”齐燕白下意识追问道。
“严重的话……”陆野沉吟片刻,玩笑道:“那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齐燕白知道陆野说的是真的。
他看着很好说话,但实际上眼里是个不揉沙子的人,他行事自有一套准则和底线,如果被人触碰了高压区,他说不定真的会及时止损地抽身而去。
齐燕白说不清他此时此刻那种混乱的情绪代表着什么,直觉带来的危机感让他下意识想要退却,想要坦白,但那种恍然间出现的动摇随即又被更大的浪潮覆盖,将他狠狠地钉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转移这个话题,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后不远处有人叫了一声陆野的名字。
齐燕白微微一愣,跟陆野一起循声看去,只见几步之外站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正笑着摆手跟他们打招呼。
“姐?”陆野也乐了,冲她扬了下手算作回复:“你怎么也来看展?”
“什么叫我怎么‘也’啊。”陆文玉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闻言故作不满地拧起眉,轻轻怼了下陆野的肩膀:“你的票还是我送的呢,怎么,你能来我不能来?”
“也不是。”陆野笑着说:“你这不是大忙人吗,谁能想到你这么有闲心。”
“我陪合作方来的,算是应酬了。”陆文玉解释了一句,又转而看向齐燕白,笑着冲他伸出手,自我介绍道:“这位是齐老师吧,我听小野说过你,久仰大名。”
“燕白,这是我姐姐。”陆野伸手搭了下齐燕白的肩膀,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前面轻轻推了推,介绍道:“也是陆明明她妈,你应该见过。”
齐燕白身上好像有个切换模式的按钮,按下去就能无缝衔接“完美老师”的形象,他瞬间从刚才那种混乱的思绪中冷静下来,挂上了一副完美无缺的营业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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