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你做了一个令人不太愉快的梦啊。”他说。
麦卡德没法描述梦境中出现的那种奇怪场景,也不想跟一个杀人狂这样掏心掏肺地说话。所以他选择用沉默了平复自己的心情,片刻之后,他才谨慎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地下室比平常更加寂静黑暗,如果麦卡德的生物钟没出问题的话,现在正是深夜。
然后他意识到阿尔巴利诺可能刚从外面回来,他的颧骨被冻得发红,眉毛和头发上还落着没融化的雪粒,鞋子看上去还湿漉漉的……现在已经是什么月份了?外面已经在下雪了吗?
阿尔巴利诺专注地打量着他,就好像打量着画布、颜料或者砧板上的一块肉。然后他愉快地摊开手,笑眯眯地说:“时候到了。”
麦卡德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越狱了。
如果一个人有几乎向别人描述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天,说不定人人都有许多话要说。其中最值得一说的就是他们的恐惧——因为人人都是如此畏惧死亡。
拉瓦萨·麦卡德不能说自己是其中例外,他的心脏依然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但是关于发生在2017年平安夜的一切,实际上确实没有什么好说。受害者们在镇定剂的作用之下几乎昏迷了整个过程,等到麦卡德差不多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用一种特别复杂的姿势吊在了教堂中央。
教堂,当然,阿尔巴利诺会为他们选择教堂——属于侧写师的职业直觉依然在他脑中的某处叫嚣,但是为警方做出上一个侧写仿佛是半辈子之前的事情了。
那些鲜花,那艘即将倾覆的航船,本应破败的教堂里辉煌的灯火——这一切看上去真是精美又荒唐。礼拜日园丁不会选用特别复杂的喻体,对他而言那一切看上去是多么的直观啊……这一点他是对的。因为只有这样做人们才能“记住”,他们记不住受害者的名字,记不住为了保护他们而牺牲的人的名字,每天有那么多起新闻,所有的人名和面孔都在快节奏的生活之下流逝了。但是他们依然记得住丑闻和猎奇的事物,被人的口齿反复咀嚼的事物,极端残忍以至于蒙上了神秘面纱的事物。
他们记不得在大火里丧生的消防员的名字,除非消防员是他们自己的亲人,但是人人都记得911……从这个角度来讲,就算不用死人的尸体制作作品,阿尔巴利诺·巴克斯也会成为一个成功的装置艺术家。
此外,阿尔巴利诺对镇定剂和麻醉药剂量的掌握也真的特别精准,看来他就算是不当连环杀手,在医院做个麻醉医生可能也能混得风生水起。麻木和困倦很快褪去,然后疼痛回来了——疼痛当然会回来,疼痛是阿玛莱特的好朋友,他可不需要一个被开膛破肚时候不会惨叫的受害人,那就是性变态们最为明显的特征之一。
于是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步入教堂,身穿一身挺括的白色西装,领带就好像即将凝固的鲜血。阿尔巴利诺当然会把他们推向某种仪式化的舞台中央,维斯特兰钢琴师冷静地肢解那些人,整个教堂里充斥着震耳欲聋的惨叫和哀求之声。
但是他们不会退缩,不会原谅,不会动恻隐之心。FBI的侧写师与连环杀手之间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不会后悔。
数个月之后,麦卡德终于再一次与维斯特兰钢琴师面对面了,对方那双蓝色眼睛里写满了野兽般的疯狂,对方手里握着一把刀子,鲜血淋漓而下,杀人狂的手指在过于澎湃而黏腻的鲜血之间打滑,那昭示着他的归宿。
麦卡德看着这个人,他甚至没感觉到太过恐惧,只是感受到一种迟钝的疼痛。如果他在计算时间,他会知道自己在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林间小屋地下室里度过了一百二十二天,而这一刻终于来了。
“钢琴师从折磨他的受害者之中获得快感,”他慢慢地、清晰地说道,他甚至感觉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我不会给你这种东西的。”
于是他步向自己的终末。
第133章 理性之猪
死亡使活着时分离的人们相互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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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猴对于人是什么?一种可笑或一种羞耻之物。人对于超人也是如此:一种可笑,或一种羞耻之物。你们曾经由蠕虫到人,但在你们现在大都仍是蠕虫。从前你们是猿猴,但现在人类比任何一种猿猴,更是一种猿猴。”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葬礼定在雪停后的第七天。
拉瓦萨·麦卡德的家人们希望把他埋葬在维斯特兰,这是与他关系最好的那个哥哥生活的地方,也是他的丧命之处。WLPD当然没有立场阻止他的家人做出这种决定,同理,政府机构也并没有这种立场。
但是实际上市政厅并不希望葬礼大张旗鼓地举行:虽然并不会有人真的把这样的话说出口……但整件事情被他们视为一种耻辱。
毕竟圣诞夜花车游行的结尾太过于惊心动魄了些,这让政府发展旅游业的新招全盘泡汤,死者里面又有一位颇有名声的FBI探员,这简直让整件事变成了公关部门的噩梦。
要是事情可以按照他们的市长的期待那样进行的话,他宁可世界上没人知道发生过这场可怕的凶杀,他宁可爆发战争、看着无辜的市民被投入集中营,也不愿意让人死在一个杀人犯之手。疑似维斯特兰钢琴师和礼拜日园丁的凶手们逃之夭夭,而他的支持率往下滑了好几个点,再这样下去,他的州长梦恐怕真会只止步于梦想。
但这场葬礼不可能低调地举行,有些人必然要大失所望:毕竟死者是一名联邦警探,又是死在办案的途中(在新闻发布会召开的时候,新闻发言人轻描淡写地忽略了死者当时私下联络几个警员去诱捕犯罪嫌疑人、而整个行动都没有事先得到批准的事实),这些事实本身就意味着死者的棺椁要被盖上星条旗。
因此,在葬礼开始之前、新闻发布会以后,就有很多人从全国各地赶到了维斯特兰,他们中间有很大一部分人跟BAU打过交道:拉瓦萨·麦卡德作为BAU的负责人数年,在他的带领下整个团队处理过很多恶性案件,包括但不限于连环谋杀案和绑架案,他们曾把无数很快就要惨遭谋害的被害者从凶手的魔爪中拯救出来,直到他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于是,很快玫瑰圣母教堂拉着警戒线的门前就被人们堆满了鲜花、蜡烛、照片和其他各式各样的纪念品(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觉得纪念一名年届四十的FBI探员的时候,在花束边上放一只泰迪熊是个好主意)。最为奇特的一点是,在这场残忍的凶案之中总共有七个人丧命,但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只哀悼其中的一位。
“其他的死者都是卑鄙的杀人凶手,是恋童癖者。”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一个献花的市民这样义愤填膺地说道,“他们死得其所,但麦卡德探员和他们死在一起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这位市民是个很好的代表,大部分人都会如同他这样想。但是有些人会提出不同的看法,他们说:“这个凶手选择的其他死者都是有罪的人——我们知道其中一些人在红杉庄园里干的那些烂事,另外几个人听说涉嫌在阿玛莱特的案件上动手脚,还有一个包庇过强奸犯?好吧,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拉瓦萨·麦卡德为什么会和他们死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也干过什么坏事,才落得这种下场?”
然后持第三种立场的人则会息事宁人地说:“人都已经死了,现在再说这种事情还有什么用?积点口德吧。”
“上帝会审判他们的,如果他真的罪恶,他就会下地狱。”更为虔诚的人则补充道。
观众们在意见上产生这样的分歧并不足为奇——毕竟关于这件事,人们知道的部分是,玫瑰圣母教堂的凶杀案发生之后的那场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公布了一部分与斯特莱德案相关的照片,除了拉瓦萨·麦卡德之外,其他几位死者赫然都或多或少地涉及了那起性侵儿童案:照片上清清楚楚地显示这些道德败坏的人是如何和那些可怜的未成年受害者纠缠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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