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赫斯塔尔知道那个答案:斯特莱德会联系A&H律师事务所完全只是因为赫斯塔尔在这个事务所里。说不定汤普森基金会的那些人都不知道这个俱乐部具体是干什么的,也不会知道他们每年按照已故的老汤普森的遗嘱拨的那笔款最后都被用在什么地方去了。
虽然事到如今,汤普森基金会的律师团理应帮斯特莱德收拾残局,但是斯特莱德显然还是觉得赫斯塔尔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这位先生也加入了那个俱乐部,也享受到了红杉庄园之中隐秘的快乐。他们现在是共犯的关系,如果这位律师不想让自己的丑事被抖出去,就最好跟他站在同一个战线上。
对于斯特莱德来说,这当然是很简单的道理。
而霍姆斯当然对此事内中的弯弯绕绕一无所知,他愉快地拍了拍赫斯塔尔的肩膀,说道:“正是如此!他明明有一整个律师团可以选择,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咱们!我明白你对这个案子的顾虑是什么,但是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机遇:越是为这种受舆论关注、又十分困难的案子辩护,越是能提高律所的知名度,或许我们会跟辛普森案的律师团一样名垂青史!”
一般人不会用“名垂青史”这种词来形容辛普森案的律师团队,但是霍姆斯当然不是一般人,他就是那种津津乐道于受到的任何注视、无论注视着他的人是不是在诅咒他道德败坏的那种人。赫斯塔尔明白他的意思,置身事外的人们当然会认为给恶魔辩护不可理喻,但是等到他们自己要身陷囹吾,自然也愿意选择那些甚至有能力让恶魔脱离牢笼的家伙。
但是这次是不一样的。
赫斯塔尔沉默了两秒钟,他用严丝合缝的冰冷面具遮盖了自己的一切情绪,就好像静默的石像。然后,他简单地说道:“我不想接这个案子。”
然后他平静地站起来,无声地转身向霍姆斯的办公室外面走去。他的这位同事和朋友在室内贴满了各种剪报,上面是他们参与的各种案件的媒体报道,大部分鲜红色的头条标题都在诅咒道德的败坏和法律的惨败,而霍姆斯在他身后某处站了起来,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你知道律所里其他人的水平!”霍姆斯在他身后焦急的大声说道,“为这样的案子的嫌疑人做辩护,只有你和我一起才可以——我不能随随便便从律所里拉出一支队伍来!”
他在“一起”那个字眼上加了个不必要的重音。
赫斯塔尔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还有别的工作——”
“把它们推掉!我知道最近你手上没有什么重要的案子,你手下的那些实习生们都能做那些工作!”
赫斯塔尔并没有放慢脚步,他的手碰到了冰冷的球形门把手,黄铜和花纹的质感烙在他的掌心里面。
霍姆斯急躁的声音依然不断钻进他的耳朵里:“斯特莱德先生专门点名了希望你为他辩护,他说你们在一次酒会上有一面之缘,甚至聊得很投机——该死,他甚至已经付了一大笔定金!”
咔嗒,把手转动,锁舌收回。
“赫斯塔尔!为什么这次就不行?”霍姆斯大声说,“我们处理过那么多个类似的案子——我们给谋杀了男友的千金小姐辩护,我们给玩SM玩过头还把妓女抛尸的混小子辩护,我们给一枪打爆了自己丈夫的头的女影星辩护,我们给强奸了自己十六岁的养女的政客辩护。这么多年以来,你从来没有挑剔过你的委托人一个字,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
赫斯塔尔开门的动作顿住了。
对。这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
而拉瓦萨·麦卡德还在盯着他们……盯着他和阿尔巴利诺。
如果他发现斯特莱德委托过A&H律师事务所处理这个案子,但是赫斯塔尔却拒绝了这次委托,麦卡德会怎么想呢?他敏锐到了什么程度,又能从其中察觉到多少真相呢?
就算是斯特莱德不把赫斯塔尔也去过红杉庄园的事情说出来,通过他拒绝为斯特莱德辩护这件事本身,麦卡德也绝对会意识到他和斯特莱德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钢琴师会选择给一个人辩护然后杀了他,却尚未到厌恶一个人到连给他辩护都不屑的地步,这其中体现出的个人好恶过于明显——这个真相在侧写师们的眼中一定明明白白。
……如果麦卡德起了疑心,执意往这个方向进行调查,以他最近注意的重点,必然会查到阿尔巴利诺身上去。然后他可能会发现,阿尔巴利诺“正巧”也在调查红杉庄园。
而阿尔巴利诺手上那个牙印形状的淤青尚未完全褪去,虽然对方说那件事不会影响赫斯塔尔杀斯特莱德的计划,但是赫斯塔尔还没天真到相信阿尔巴利诺就真没再偷偷去过红杉庄园——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麦卡德去搞来一纸搜查令,把阿尔巴利诺手上的那个咬痕提取出来,广泛地跟这段时间维斯特兰的无名尸牙模做对比。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诸如此类的念头从赫斯塔尔的脑海里潮水一样涌过,底色依然衬着斯特莱德脸上那个令人厌恶的笑容。赫斯塔尔忍不住伸出手去揉捏了一下眉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转过身来,转向霍姆斯先生。
麦卡德看着赫斯塔尔的目光里显然有些震惊的神色,就好像他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向前发展,没想到这个律师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这里。
而巴特·哈代的目光甚至更加震惊一些,他愣愣地盯着赫斯塔尔,很长时间都没能移开目光。
——赫斯塔尔也同样没有料到今天这样的情况。这个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奥尔加·莫洛泽已经醒来就好了,或许对方根本不会被这些障眼法和无聊的误导迷惑,或许她一眼就能看穿真相,那样赫斯塔尔就不用坐在这个冷冰冰的审讯室里,就可以立刻俯首投降。
这是他没有对阿尔巴利诺说过的话,有的时候“休息”的念头和继续走下去的念头在他耳中交叠发出诱惑之声,像是梅菲斯特诱惑浮士德那样,而声音实际一样响亮。死亡和黑暗依然像是柔软的眠床,就陈横在他的呼吸之间,声带颤动所发出的声音之中,以及目光所及之处。
斯特莱德向着他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说:“阿玛莱特先生,你终于来了。”
这个人用眼神诉说着一些没法说出口的话——我的共犯,我在甜蜜而罪恶的巢穴里狩猎的同伴,和我分食盛宴的朋友,诸如此类。他顿了顿,然后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是。因为法庭无论如何都不是任赫斯塔尔编写的戏剧剧本,更不要提他只不过是整个律师团队的一员,而麦卡德本人则坐在观众的位置上。
这就意味着,首先辩护的策略根本不是由他一手制定的,如果他出现了明显的纰漏,霍姆斯也会向他指出来,霍姆斯虽然心大,但是确实是个优秀的律师;其次,如果他在法庭上犯下什么令他的主顾被定罪严重错误,麦卡德首先就会察觉到不对,然后他们就很有可能再绕回到那个根本还没来得及动手的就全军覆没的结局上去。
其实他知道,在教会孤儿院旧址的行动失败之后,最好的策略是放弃谋杀斯特莱德,直接离开这个国家,因为接下来不会再有合适的机会了……但是他做不到。
所以,现在他最终坐在了这里。
而斯特莱德显然在脑内演练过不少次他落到如此境地的情景,因此他开口的时候甚至是游刃有余的,他摊开自己的双手,对麦卡德和哈代坦然地说道:“我是无罪的。”
“先生,”哈代沉声说道,“那个孤儿院旧址的一层关了十几个孩子,而你就是在这个房子的门廊里被发现的。”
斯特莱德耸耸肩膀,歪头看了自己的律师一眼——那眼神像是一把刀子一样直刺赫斯塔尔的心脏。这多可笑啊,手持利器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正拿着一把什么危险的武器。而麦卡德则更多地把他的注意力放在赫斯塔尔身上,就好像能从他身上寻觅到什么似的。
赫斯塔尔吞咽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道:“可那也不能说明他就知道房屋深处到底有什么,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我的主顾之前去过那个孤儿院旧址,他也很可能是第一次去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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