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工人起义成功后建立了临时政府,直系军阀溃逃,北伐军入沪,第三师不费一枪一炮就占领了上海。
何师长回来了,只不过不再是何军的师长,而是国民政府军的师长。
来迎接他的有些是新面孔,有些是老朋友。当年落井下石之人躲的躲逃的逃不敢抛头露面,而他那四年来夹着尾巴发闷财的弟弟何庭珖则是又耀武扬威起来。
这一切,祝南疆都毫不知情。
与其说不知情,不如说是从未关心。
而罗占元等人以为他作为何师长的弟弟,自然比别人更早知道哥哥的消息,于是也没有特意向他提起何庭毓抵沪之事。
他以为此生都不必再见到这位“大哥”,哪知道对方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了呢?
现在想想前阵子自己消极怠工,宋成耕骂归骂并没有把他怎么样,罗占元也是避重就轻地不提此事,多半是看了何庭毓的面子。
何庭毓因为身份尊贵,因此被安排和市长同座,而那张市长又刚好坐在赵局长的正后方。
祝南疆眼看着男人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经过,左右宾客纷纷半抬起腰施礼,然后是张市长热情如火的声音:“哎呀!何师长您可总算来了,快坐,坐!”
“嫌我来得晚?”
“岂敢岂敢,何师长肯来就是赏脸!”
“哈,张兄,你埋汰我。”
祝南疆紧握膝盖背对二人坐着。整个雅间里的宾客都齐刷刷地抬头围观张何二人贫嘴,唯有他盯着桌子上的碗筷一动不动,因此显得尤其突兀。
何庭毓在谈笑间有意无意地侧过身来,目光从他后背上扫过,并没什么反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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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阴魂不散
宴席开始了。先是张市长讲话,然后是各国领事,商会主席,最后何庭毓在万般推脱之下做了段简短的压轴性发言。
祝南疆麻木不仁地举着酒杯。别人鼓掌叫好的时候他也拍两下手,别人碰杯的时候他也灌一口。
他努力想要忽略掉那人的存在,因此很积极地参与桌上的话题,当实在没什么话好讲的时候甚至跟田东宝聊了起来。
然而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脑子跟不上速度了。无论对方说了什么,他听到了都像是没听到。全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人的声音,明明隔着段距离,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直穿过他的耳膜,想躲也躲不掉。
期间对面那外国佬来向他敬酒。祝南疆勉强静下心来同他寒暄几句,得知对方在公共租界的外国人商会中担任理事,近两年有往法租界拓展生意的意向,因此早早地和罗占元等人结起了友谊。他当即摆足了警探长的派头,表示巡捕房也很乐意跟他交个朋友。
外国佬端着酒杯往别处去了,周遭又陷入了令人恐惧的安静。祝南疆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坐着的站着的,正对自己侧对自己的人,每个人都在谈笑风生,可偏偏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仿佛在看一部盛大的哑剧。
“……那好,你改日带他来给我看看,正好我身边缺个副官。”
何庭毓的声音在耳跟后响起。
他哆嗦一下转过头,两人之间还隔了好几位宾客,对方也并没有朝自己这边说话。
——该死的!阴魂不散!
祝南疆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至别处,端起酒杯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
田东宝很殷勤地要给他添酒,他递上前去,却发现那只酒杯在他眼前晃个不停。
“祝先生,你别抖啊!”田东宝倏地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接着往杯子里倒酒。
然而祝南疆抖得实在太厉害,瓶口敲打杯沿叮叮咣咣地响。
“谁在抖?”
“是你在抖!”
啊,是我在抖……
祝南疆放下杯子,用左手盖住右手轻轻握成拳,而后又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田东宝甚是关切地看了他一眼:“祝先生,你冷吗?”
.
宴席进行到一半,祝南疆趁左右都跑去敬酒一个人偷偷摸摸出了饭店。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模糊的喧哗在背后散开,那人的声音被掩盖住听不见了。
祝南疆抽出香烟,突然发现打火机放在西装外套里没带出来。夹着烟的手指还在抽搐,他深呼口气,紧靠墙根缓缓蹲下。
本来是想求个清净,但真静下来脑子里却是乱哄哄的一团,还不如不静。黑压压的天空像阴云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他连吞咽唾沫都变得费力了。
“我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他想。
无论爬得多高,在那人面前他永远风光不起来,抬头是条疯狗,低头是个废物。
何庭毓就像枚定时炸弹,随时都能把他辛苦堆砌起来的堡垒炸成碎片。
将额头贴在大腿上蹲了一会儿,他抽搭一声又抬起头来,突然发现有阴影挡住了头顶上的灯光。
一双锃亮的深色皮鞋出现在他跟前。顺着笔挺的西装裤管朝上望去,他看到了方才在脑海中折磨自己的男人的脸。
“在这儿干什么?”
“嗯?”
“我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祝南疆眨眨眼睛,过了几秒才如梦方醒般地从地上跳起来。因为蹲了太久他那两条腿已然发麻,刚起身又歪歪扭扭地撞在墙上。
何庭毓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也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他在等他回答。
于是祝南疆单手扶墙,曲起发麻的右腿轻轻点在地上,脸上是带着拘谨的顺从:“出来透透气。”
话刚出口他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有问必答。为弥补潜意识里流露出来的胆怯,他立刻板起脸孔冷声道:“你有什么事?”
何庭毓已别过头去,因此没看到他五颜六色的表情。
摸出打火机,他将祝南疆手里那根香烟抽出来,点着后又塞回他手里:“恭喜你仕途通达。”
后者姿势僵硬地接过烟,举到嘴边又放下。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道谢,然后也回敬他一句恭喜?
何庭毓给自己也点了根烟,猛抽两口吐出一片青雾:“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
“祝探长,日后司令部烦劳工董局的地方还多,你这么不给我面子,我是会很为难的。”
“我哪敢不给何师长你面子?”
“呵……你不是巴不得我立刻去死么?”
祝南疆脑子里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四年前他在家中受何庭毓羞辱,对方看着自己哀求怒骂却无动于衷。在最痛的时候他哭叫着诅咒他“立刻去死”,甚至希望他被激怒后愤下杀手,然而没有。
何庭毓就这么冷静而慢条斯理地亵玩他,仿佛在做一件无聊又不值一提的小事。
几年过去,他逐渐学会遗忘和忍耐,用一切光鲜之物把千疮百孔的身体一寸寸补贴完整。然而那被自己视为屈辱的东西在对方眼里竟是如此寻常,寻常到可以当做玩笑随口挂在嘴边。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祝南疆将香烟扔在脚下踩灭,勉强做出个笑脸转身欲走,生怕哪怕再多逗留一分钟自己就会原形毕露。
然而刚跨出半步,何庭毓突然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往后一推,生生又将他推回了墙角。
脊椎骨和后脑勺猛地撞在墙上,疼痛难忍,祝南疆条件反射地想要惊呼,然而那抓着他下巴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按得更加用劲了。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你也该规矩点。”何庭毓低头挨近了他,用另一只手摘掉嘴里的香烟。
“要么叫我何师长,要么叫我哥哥。”
作者有话说:
隔日更,下一次是周二哦~
第25章 好地方
田东宝端着个酒杯满面春风地四处刮了一圈,回到原位发现祝南疆不见了,椅子上只剩下件西装外套。
他又添了些酒,想找时机跟身后的何庭毓搭两句话,然而刚凑过去后者却突然起身大踏步地出了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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