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看向蔡确,心想:瞧这御史台办事办的……
但无论赵顼如何生御史台的气,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将唐坰的嘴堵上。
正在此刻,赵顼眼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尾。这名太监屏息凝神,没发出半点声音,但是将身体偏出,好让御座上的天子能够看见他——显然是有重要的消息要急呈天子。
“童贯,有何消息要禀?”
赵顼直接打断了唐坰的追问。
“启禀陛下,熙河路急报。”
童贯声音沉稳,立即将崇政殿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他那里。
唐坰立即发现自己虽然站在崇政殿正中,但是却已经完全无人问津。
赵顼双手握住椅背,手背上爆出青色的血管。年轻的皇帝神色紧张,问:“是何急报?”
只见童贯一抬头,朗声道:“回禀官家,是大捷!”
群臣:大捷……
“熙河路大捷,经略使王韶麾下众将合力齐心,如今已经攻取河州。阵斩共计八千余,夺得战马万余。”
听见童贯报的消息,赵顼马上站起身,眼神定定地望着远方:“是河州!”
熙河路辛苦经营了多年,一朝得到了回报!
攻下河州,如能固守,便意味着大宋疆域一下子拓宽数百里,并且直插入西夏背后的腹地,与横山地区一道,令西夏腹背受敌。
“恭贺陛下!”
“熙河路此次大捷,归根到底,是陛下素有识人之明,才能破格提拔王韶等众将……”
朝堂上顿时谀词滔滔,都将此次大捷的功劳归于赵顼名下。
然而赵顼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天子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大捷……终于来了一场大捷!
在最应该得到捷报的时刻,它终于来了。
自从登记之日起,自从下决心要整顿积弊的那日起,赵顼为了这样的捷报,忍受了无数的压力,来自御史谏官的压力,来自朝中重臣老臣的压力,来自两宫太后的压力……
那些指向王安石的攻讦,其实无不指向宰相身后的支持者,这一点赵顼怎可能不知道?
就在天子承担了过多的压力,当真觉得快要挺不住的时候,好消息终于到来。
这令天子一时间飘飘然,似乎一脚踩在了天空的云彩上。
再没有什么能掩饰或是压抑他此刻的志得意满。
然而赵顼还是想要与人分享这份喜悦。
天子的视线从群臣面上扫过,终于落在陪伴了自己六年的王安石身上。
六年了……王安石已经无法掩饰地流露出老态:他的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头发却已经变得花白,面上皱纹深刻。
很明显,这位将一国朝政都担在肩上的宰相,也同样承担了太多的压力与攻讦。
在这一瞬间,过去那些与王安石君臣相得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令天子赵顼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曾给予的那些支持与信任,全都是值得的。
“王卿,熙河奏功,此事由你主议,理所当然你应居首功!”
天子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下来,伸手解下腰间所佩玉带,双手托至王安石面前,眼神殷殷,一如初识时如学生尊敬师长一般对待王安石的年轻人。
朝堂上一片哗然。
站在一侧的御史蔡确难免有“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到哪里去”的幻觉。从上元夜至今,安排得如此周详的一番表演,竟然等来了这样的结局——王安石受到天子的嘉奖,亲赐玉带?
而一番表演之后没有半点功劳,反而口干舌燥的唐坰,却像是没事儿一样,安静地退在一边,似乎他适才根本没有将崇政殿中的每一个臣子都骂得狗血淋头。
“下次再继续。”
唐坰的轻松表情似乎在这么说。
*
种建中回头望了一眼河州的城池,拨转马头,带着他麾下的两个骑兵指挥,向河州附近的香子城赶去。
“小远啊!”
种建中低声喃喃地道。
“师兄这次怕是要失约……”
他一早给明远写过信,亲口承诺过,一旦攻下河州,他就会立即回京。
“你多等一阵……几天。师兄一定赶回京见你。”
第256章 亿万贯
熙宁七年春, 王韶挥师西进,攻克河州。
此役充分证明了宋人不但能守城,也一样能够攻城。
河州城下,一台又一台的攻城投石机被推至阵前, 隐蔽在投石机之后的砲手仔细观察墙上守军的方位, 一枚又一枚的石弹便飞上墙头, 每到一处, 都轰隆一声,激起烟尘,或是砸坏墙体, 或是横扫墙头上的守军。
然而这些石弹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那些带火带响,轰然一声之后就炸出无数碎石铅子的“天雷”。
羌人对“天雷”非常恐惧。一旦哪一枚天雷在墙头上炸开, 羌人便会对那里退避三舍, 连同伴的尸身都不敢去收拾, 更加顾不上及时修理填平被炸开的城头。
在羌人们眼里,宋人狡诈——有时十枚石弹里混着一枚“天雷”,令人防不胜防。
而宋人却知他们所携带的火药数量不算多, 一定要省着用。
羌人只在河州守了一两天, 木征就下令突围——不善守就不守了。羌人骑兵强突之后,在河州城外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纠结附近几个城池赶来的援兵, 反攻河州附近的香子城。
如果香子城陷落,熙河路大军的补给线就将被切断。数万西军精锐将被困在河州。
因此,王韶命麾下部将田琼率两个骑兵指挥星夜赶路,驰援香子城。
田琼领命出发之后, 王韶又叫来种建中:“彝叔, 我应承过你, 待大军拿下河州,由你回京请功。”
种建中非常实诚,以为王韶要让他这时回京,赶忙冲王韶一拱手:“经略,木征尚在,属下万万不可能在此时离开。”
王韶顿时露出笑容,道:“种彝叔果然忠义。”
突然他脸色一变,肃容道:“熙河路帐下昭武校尉种建中听令——”
种建中闻言,迅速单膝下跪,低头听命。
“命你率领麾下两个骑兵指挥,携带所有火铳,立即前往香子城,支援田琼。”
种建中闻言也变了脸色,惊呼一声:“经略……”
他麾下那两个指挥是大宋骑兵精锐中的精锐,配备了一人双马,而且是绝无仅有的,接受了火器专门训练的骑兵。
整个西军中都认为:种建中手下这两个指挥,应当是王韶留在身边的一支奇兵,也是护卫主将的亲卫,轻易不可动用。
然而此刻王韶却命这两个指挥带上全部火器,追随田琼,支援香子城。
“王经略,那您的安全该如何保证?要不……属下带一个骑兵指挥去香子城,留一个指挥带上一半的火器护卫您的安全。另外再让两个步兵指挥自后跟上?”种建中小声建议。
此刻夜色深沉,天幕上随意洒落着几点星辰。
河州城中却乱糟糟的,左近有不少火光——这是城池刚刚被攻克,还未彻底清理之前的乱象。
王韶的半边面孔被火光照亮,半边面孔却掩在阴影里。只听他口中喃喃地念着一个名字:
“田琼——”
“彝叔啊,此次我遣田琼去救香子城,是明知他和麾下八百人此去,再也不可能回来。”
种建中脸色完全变了。他没想到王韶竟然会向自己坦诚,派田琼此去,就是“送死”的。
“这是……以生命换时间。”
王韶一面说一面仰起头,眼中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反映着周围的火光,令他的眼神格外明亮。
“木征攻我之必救,此刻在香子城围城打援,立于不败之地。田琼此去,连同他所带的八百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田琼,田琼啊……”
田琼追随王韶数年,王韶对这名老实憨厚的将领非常了解,想必此刻心里也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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