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条道路上,已经专设了‘便民马车’,专门邀请在山阳镇各处之间有往来需要的百姓乘坐。所费亦极其便宜,付不起车资的,能为那‘便民马车’的驿马带上一把草料就足够了。”
这话一出口,反对者的话立即又全被堵了回去。
这一条其实也正是王雱与明远反复商议的结果。
那天明远受路过的那一对老年夫妇启发,意识到普通百姓也有使用这条公路的需求,就决定专门设立“便民马车”,在这条“高速公路”几个固定地点之间往来。
这种“便民马车”所费不巨,两名乘客只需提供一个铜板就行。如果没钱,就给拉车的驿马送一把草料,也是可以接受的。
除了“便民马车”以外,明远还安排了从山阳炭厂到山阳镇的“职工班车”。
山阳炭厂的工匠们绝大多数在山阳镇上赁房子住,每天都有不少人需要步行小半个时辰到山阳炭厂“上班”。
明远便专门命马车去接送,算是“员工福利”的一部分。
山阳冶炼厂那边看了也觉得眼馋。在种建中之后,接管山阳冶炼厂的是贺铸,贺铸就给曾孝宽打了报告。因为所费不巨,所以曾孝宽那边很快就点了头。
于是,山阳镇上住着的工匠,就都有班车坐了。
王安石在朝堂上转述的这些,满朝文武大多不敢相信。
“陛下若是对山阳镇如今的交通设施有兴趣,不妨请皇城司前往察看,想必要比臣之转述更加清晰。”
王安石口中的“皇城司”执掌宫禁,号称是皇帝耳目。皇帝身边的大貂珰石得一如今正任着皇城司提举之职。
王安石这么说,就是明摆着句句事实,根本不怕查了。
赵顼想了想,点点头,道:“如确如王卿所议,这‘公路收费法’,便理应颁行天下……”
一群谏臣马上上前一步,齐声开口:“陛下……”
赵顼话锋一转,道:“然而新法颁布,莫不有试行。不如先按王卿所说,允许民间先将山阳到汴京的这条道路先建起来,并准予收费。以观后效。若是效果确实如王卿所言,那么便将此‘公路收费法’颁行天下。”
王安石立即躬身应是,向后退了一步,同时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在他身后,朝堂上有一名谏官,此刻不满意了。
第150章 千万贯
对王安石此次低调提出“公路收费”新法而心生不满的人, 姓唐,名坰,是一名御史。
唐坰的家族可谓是言官世家, 唐家总共出了五位声名显赫的言官:唐坰的祖父唐肃、父亲唐询、叔父唐介、唐坰和唐坰的堂兄弟唐淑问。因此有人将他们一家子成为“五豸唐门”。
声名最显赫的自然是唐介。这位被称为是“直声动天下”,“真御史必曰唐子方”(唐介字子方)。
仁宗一朝, 满朝公认的“吵架王”就是唐介。
而唐坰家学渊源, 得到了父祖荫补的官职之后,也果断加入了谏官队伍。
熙宁初年,唐坰给官家赵顼上书, 说“秦二世制于赵高, 乃失之弱,非失之强。”
据说赵顼看到此句时龙颜大悦,表示很受激励。
再往下看,只见这名谏官直言不讳地道:“青苗法不行, 宜斩大臣异议如韩琦者数人。”
意思是把韩琦啊司马光啊那些反对新法推行的士大夫统统砍了就没事了。
当然唐坰这也是过过嘴瘾, 他有意继承叔父的“吵架王”衣钵, 因此谨记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宗旨, 尽说一些听来极其狂妄, 但是乍一听也很“爽”的言语。
赵顼与王安石:这……倒也不必吧!
当时王安石入朝未久, 新法推行急需人手。虽然唐坰说话太直接太犀利,但好歹是向着新党的。于是王安石向赵顼推荐此人,赵顼赐了他进士出身, 将他提拔至崇文校书的位置上,后来又让他进了御史台。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 王安石便看明白了唐坰的本性——这个年轻人绝非对推行新法有什么“情怀”, 只是想升官而已。于是, 王安石渐渐疏远了唐坰。
而唐坰也看出来了, 想尽办法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与王安石争辩一番,将当朝宰相驳倒,好让官家看看他的厉害。
于是,此刻唐坰在王安石背后大声道:“‘公路收费’?滑天下之大稽!既是‘公’路,便是‘公’器,岂有牟图私利,赋予私人的道理?”
王安石已知唐坰此人急切名利,尽一切努力与手段只是想要在官家面前露脸。
于是,这位当朝宰相只是淡淡的答了一句:“或许这路名还有不妥。再说,此事尚未正式颁布法度,不妨等‘汴京-山阳’公路建妥之后再议也不迟。”
说毕,王安石向赵顼告退,也不理唐坰,先走了。
唐坰这下气得不行,回去之后就自己闭门造车,憋出了许多弹章,都是针对新党刚刚提出的“公路收费法”的。
他一会儿说“不与民争利”,一会儿说“儒者不言利”,就是变着法儿想找个法子将这一出新法搅黄。
弹章写完,唐坰笔杆咬秃了好几根,伸手一捋,头发也掉了不少,额头前一片变得空落落光溜溜的。
然而所有弹章奉上之后,都被官家赵顼留中不发。
赵顼的态度很明确:都还不确定这项法令是不是一定要颁布天下,赶着弹劾做什么。
唐坰继续努力上弹章:王安石就是有问题,公路收费这种事,只要想一想就是有问题!
但是官家不再理会他的弹章,唐坰只能换其它招数。
他开始研究,这世上,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能耐,独力出钱修一条从汴京到山阳镇的道路。
按照王安石的说法,整项工程需要耗费六十万贯。
能够一下子掏出六十万贯的人,可不多啊!
于是,唐坰乔装改扮,装成个普通儒生,骑着一头毛驴,跑到山阳镇,亲自打探。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打探到:已经修建了山阳镇内各处道路,并准备在山阳镇到汴京城之间修筑道路的人,是一位年纪轻轻未及冠的小郎君,姓明,名字似乎叫做明远。
唐坰听闻此事,眉头顿时一皱,发现了“盲点”:未及冠的小郎君,怎么可能身负六十万贯的巨款?
他马上兴冲冲地赶去开封府告状,说正准备修筑“汴京-山阳”公路的明郎君“年少多金”,这事存疑。
他的指责被新任开封府推官不动声色地挡回来:“唐御史,我们这里是衙门,治下都是百姓。不像你们御史台,可以风闻奏事。我们这里,告状至少还是要讲点证据的。”
唐坰怒极了,道:“怎么去了一个苏子瞻,开封府里还是这么冥顽不灵,一个个都不说人话?”
开封府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吏和衙役,闻言一起给他翻个白眼。
唐坰哪里也没讨着好去,留到傍晚,天都快黑了,才回到自家。
回到家中就受到浑家责备:“怎么这时才回来?今日让你去朱家桥炭行买些煤球回来的呢?若不是我往隔壁那里借了几个,今天晚上一家老小就都要饿肚子。”
唐家是著名的台谏之家,但唐家人都是重名不重利。
唐坰自己只想着一路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却从未想过要为妻子多挣点嚼用。妻子嘱咐他买炭,他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能向左邻右舍借到,干嘛要浪费他唐坰的辰光。
唐妻见到唐坰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不打一处来,抄起一把火镰,就向唐坰挥去。
“让你不理家计!让你不给家里买煤球!”
唐坰衣上立刻多出两道黑乎乎的火镰印子,大“囧”之下,一面避一面求饶。
唐妻兀自气咻咻地骂道:“朱家桥炭行出的煤球好用,你却不买;之前高家炭行发卖的那些劣炭,你买了一堆堆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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