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牌女孩自宽大袖袍中摸出一张倒吊人,阴恻恻地开了口:“你想出事么。”
胡科不想,三处出了名的一帮怪胎聚集地,偏偏组织里没人敢惹,像吴维说的那样,真动起手来,这帮招鬼引灵的家伙指不定暗杀他们于无形。
好男当然不和恶鬼斗!胡科憋了一肚子气,琢磨到姜洛那儿参他们一本,虚与委蛇地挤出扭曲笑容:“行,行!看在周处面子上,就给那小子破个例!”
这话说得,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台阶下,好像是他胡科主动体量尤异似的。
周秦懒得理他,拿了钥匙就走。
他回去的时候,尤异还站在窗户边上,手里握着圆珠笔,一动不动地望向他离去时那条走廊。周秦亮出手里钥匙,冲他露齿笑,尤异微微瞪大眼。
门开了,尤异还站在窗户边。周秦伸手搭他肩膀,尤异往后退了半步,周秦那只大手就那么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周处心生悔意:“异崽,我不该让你跟胡科进来。”
“我忘记了。”尤异答非所问:“很多事…不记得。”
周秦愣怔,旋即反应过来,尤异指的是他自己的过去,很多事,尤异自己已经不记得了。政审表上的东西问的太多太细,而尤异答不上来。
接下来,尤异说了句让周秦顿生心疼的话,少年还是个半大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上高中上大学吃喝玩乐处对象,正是恣意潇洒的时候,尤异却说:“我没有过去。”
也不知道尤异从哪儿学来这话,有点儿文艺的忧伤。
周秦原本想着安慰两句,兴许娃就不挂怀了,可尤异这么一说,周秦感到如鲠在喉,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拍了拍尤异肩膀。
这回尤异没躲,很认真地注视他。周秦咧嘴一笑:“我相信。”
尤异是怕,怕没人信他。小屁孩别扭得很,不肯把这份害怕宣之于口。和尤异相处这么些时日,共同出生入死过,他把少年脾性摸得底儿清。尤异沉默,周秦便郑重地重复:“我相信你。”他说:“没关系。”
尤异垂低眼帘,拿着笔默默地走出办公室。周秦回头看一眼只填了名字性别和年龄的政审表,尤异那几个大字儿歪歪扭扭,每一笔都画的很重,力透纸背。尤异认真地填写过。
周秦笑了下,转身追上尤异:“异崽,基地食堂味道一般,我带你去镇上吃,咋样。”
“好。”
“走。”
傍晚。
尤异抱着羊肉串大快朵颐,暮色西临,周秦一手插兜,眼也不错盯着尤异,另一手拿起手机,接姜洛电话。
“胡科跟我告状,说你们三处要造反。”姜洛噙着玩味笑意:“周秦,说说,打算怎么造反?”
“你信他?”周秦反问。姜洛看热闹不嫌事大:“说是吴维威胁他,要是不听你的,就招鬼去整他。你们三处牛逼大发了。”
“是啊,牛逼大发了,还得仰仗胡科手下留情,放我们异崽去吃点东西。”周秦说话的时候,尤异听见自己名字,嘴里囫囵羊肉串,掀了眼帘疑惑地看他。周秦小声道:“吃你的。”尤异埋头继续战斗。
姜洛哈哈大笑:“行了吧你,谁敢不给你周处面子。尤异的事我知道了,你拉他进三处我也没意见,但是嘛,规矩得遵守。”他正色起来:“如果尤异实在填不了那张表,你作为监护人,得为他担保。将来但凡出意外,你也脱不了干系。”
这是拿自己职业生涯做赌注,赌尤异干干净净出不了差错。从此以后他跟尤异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秦明白姜洛的意思。
“行。”周秦答应。
姜洛迟疑:“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我相信尤异。”
电话那头沉默,好一会儿,姜洛才回他:“行。”
尤异吃饱喝足,周秦带他回基地,后勤暂时没给尤异分出房间,他俩暂住一块儿。
周秦打印了保证书,带回房间手写。尤异坐旁边,好奇地探长脖子打量。周秦写,他为尤异做担保,保证尤异本人及祖上十八代没有任何污点,可以信任尤异,尽管尤异来路不明。
周秦给他编了个身份,小说里常用那种,远房亲戚。尤异眨巴眼睛,周秦抬起头来看他,笑眯眯地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哥了。”
尤异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周秦写完保证书,压在镇纸下,等着明天去上交。
基地里房间不大,二十平米左右,卫生间带浴室,一张床,一张桌,两把凳子,差不多挤得满满当当。
尤异进浴室洗澡,周秦抱来被套铺床。尤异喜欢睡软的,奈何基地床垫硬得像木板,周秦铺了很多层褥子上去,弄得满头大汗,拿手试了试,还行,软了许多。
尤异湿漉漉的出来,床正铺好。周秦取出吹风机:“来,吹头。”
尤异乖觉地坐过去,周秦打开热风,拿远了对着他那一头长发吹,一边说:“异崽,明天去剪个头发,去吗。”
“……”尤异无所谓:“行。”
周秦解释:“短发好打理,你洗起来也方便。”
吹风机轰隆隆响,尤异张了张嘴,也许他应了点什么,但周秦没听见。尤异吹干头发,自觉脱鞋爬上床,周秦把平板给他,让他自己找点睡前娱乐。
尤异逮着平板翻了半天,他睡在靠墙那边,上身斜倚枕头,默默地看周秦打地铺。基地单人床太窄,无法容纳两个人,尤其周秦这样人高马大体型健壮的。
周秦拍拍地铺,脱了鞋子睡上去。尤异看不见他了,他翻到床边。周秦一抬头,正好和他四目相对。周秦愣了下,哄小孩一样,笑呵呵的语气:“怎么了?”
长发顺着少年肩头滑落,青丝如溪水流泻,落在周秦胸口。周秦伸手,将尤异头发拂至耳后,才能看清他的脸。
明眸皓齿,耳垂似珠玉,触手温凉,像欧洲油画里走出来的白皮少年。
空气里平白多了几分燥热。
周秦晃了晃眼睛,没看尤异了。
尤异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默默地收回视线,躺回床上:“睡吧。”
“好嘞。”周秦伸手关灯。
粗线条的周处很快睡着了,直到凌晨起夜,从被窝里爬起来,迷迷糊糊一扭头,发现床上坐着一团黑影。周秦立马吓清醒了,好半天,轻声试探着喊:“尤异?”
尤异动了动。周秦拍开顶灯,才发现尤异浑身汗水,濡湿了被套。周秦没来由紧张起来:“热吗?”尤异摇头,直愣愣地盯住周秦,良久,沙哑开口:“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语气,却莫名有些惨兮兮,找不到妈妈的小蝌蚪,也像这样迷茫吗。
周秦坐到床沿,拍拍自己身边:“来。”
尤异爬过去,周秦自然而然将他揽进怀里,男人的嗓音温厚磁性:“我以前看过一些书。”
尤异仰头望向他。
“时间物理方面的。”周秦垂下眼睛,四目相对,他娓娓道来:“你相信吗,世界上本来没有时间。”
尤异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周秦揩去他额头汗水,沙哑的嗓子就在耳旁低语:“时间被确定下来,仅仅是因为我们观测到的世界是模糊的。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看不见的状态,就像一杯水里分子原子的运动,我们是看不见的。但它们存在,发生了,就是状态,这些事件状态集合起来,被我们定义成时间。”
“我记得有位量子物理学家做演讲,提出一个有趣的命题,只要我们等得足够长,那么不停运动的微观粒子会再度构成那些发生过的事。时间流逝,并不重要。”周秦说:“你说你没有过去。其实只是现在的你没有想起那些事件。也许有一天,它们会回来,那些事件回到你身上。”
“过去就变得不重要了。”周秦笑着掰扯:“重要的是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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