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脸上都是茫然、惊魂未定以及畏惧警惕。
“说说,”周秦拉开苏浩杰的板凳,坐下去,状似随意,“都叫什么名字?”
那仨站了一排,联袂出演手机信号。
高个子最先开口:“刘小东。”
周秦上下逡巡他一转,中间那个举手:“钱多多。”
“嗯。”周秦望向最后的小个子:“你呢?”
那男生在走神,被周秦一问,吓得耸了耸肩膀,悻悻答道:“孙地金。”
“哦…”周秦没来由地冒了句:“地里金。”
尤异瞥他一眼。
周秦站起来,压迫感十足,随手一指铜镜:“认识吗?”
刘小东看了眼镜子,视线就游到尤异身上去了。
钱多多大着胆子上前,见周秦没有反应,伸手去拿那面镜子。
“别摸。”周秦出声制止。
钱多多手一抖,收回来,讪讪地笑:“没见过,苏浩杰的吗?他家那么穷,把镜子卖了应该值不少钱吧。”
刘小东终于去看镜子:“像古董。”
从头到尾,只有孙地金一句话也没说。
梅轻怡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不动声色地观察。
周秦揣摩着他们四个人的反应,望向尤异。
尤异问孙地金:“你认识镜子吗?”
孙地金懵逼,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看自己,往后退,连番否认:“不认识,我也不知道!”
周秦忽然发难,拍案而起。
成年人的压迫力骤显。
这三人毕竟是十八左右的半大孩子,在周秦这样久经沙场的老鸟面前,三两下就吓破了胆。
刘小东不敢再四处乱瞟,钱多多收回黏在镜子上的视线。
孙地金不停哆嗦,看得出他甚至想夺门而逃。
他往后看,梅轻怡拦在房门前。
“说吧,”周秦扬下巴,“镜子怎么回事?”
孙地金两腿发软,瘫坐在地,泪水不自觉地涌出,他边哭边嚎:“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他会跳楼啊!”
梅轻怡冷着脸,抓住他肩膀,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站直了说话!”
“……”孙地金吸鼻子,脸皱成一团:“有个叔叔给我钱,让我把镜子放到…放到他枕头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孙地金眼泪鼻涕乱飞:“我以为他想送礼物给他——”
“苏浩杰知道吗?”周秦心里有了答案。
孙地金摇头,印证了他的猜测。
苏浩杰根本不知道,在他把镜子放到器材室时,孙地金把镜子放到了他枕头下。
周秦深吸一口气,不想深究中二男孩子们的教育问题,沉声问道:“什么叔叔,他长什么样,你看清楚没有。”
舍管带着其他两男生出去了,902就剩下他们四个人。
孙地金被围在中间,瑟瑟发抖,一五一十地坦白:“他戴了帽子,衣服上那种兜帽。昨天晚上我在操场上跑步,他让我过去,给我钱,让我帮他带个东西给苏浩杰。他说是惊喜。”
“长什么样?”周秦食指轻叩桌面,重复问道。
孙地金疯狂摇头:“没看清!”他强调:“我真的没看清!”
梅轻怡打开手机相册,翻出唯一一张合照,他和梅学成。
也许是在印证心中猜测,也许还心怀侥幸,他稳住颤抖的手,把相片支到孙地金面前,用力地问:“你看看,是这个人吗?”
孙地金变化的脸色,已经告诉他们答案。
他望向梅轻怡,惊恐失色,缓步退后:“你怎么认识…你还和他拍照…你杀了苏浩杰!”
最后一句突如其来,称得上尖锐的指控。
只是少年没来由地联想和无端揣测,梅轻怡那那张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仿佛遭受了最严厉而无法反驳的指控,苍白的唇翕动:“对不起。”
周秦厉声呵斥:“孙地金!”
梅轻怡骤然惊醒,周秦对他说:“跟你没关系。”
尤异望向他们,眸中一片清明:“现在确认了。”
预料中的大石轰然坠地,三人却完全没有证实真凶的高兴,只感到沉重。
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当地警方和特勤处,三人在凌晨离开学校。
梅轻怡马不停蹄赶回家,他需要尽快占出下一个死者。
周秦问尤异要不要夜宵,尤异没胃口,两人直接回酒店。
洗完澡后,把铜镜拿出来研究,面朝下摆放。
尤异并拢双指,指腹滑过铜镜背面,背部一片光滑,中心有细纹。
“……”尤异收手:“有人做过法。”
“对这面铜镜?”
“嗯。”
周秦猜测:“做法后,这镜子才能摄魂,对吗?”
“应该是。”
沉默。
周秦在思考,尤异接水喝。
“梅学成到底有多少面这样的镜子?”周秦说这话时,透着丝丝寒意。
如果不止一面,哪怕他们拿走这两面,梅学成也可以用剩下的镜子杀人。
下一个死者是谁,几乎毫无规律,他们只能依靠梅轻怡的扶乩盘预测。
而这种预测,准确度有限。
就比如今天晚上,他们都以为只有一个死者,而且事故发生地在篮球场。
谁曾料,竟然出现第二个死者,苏浩杰跳楼而死。
“假如…”周秦咬牙,极力忍耐情绪,呼吸却难以掩饰地加重,鼻音很浓:“假如那时候我们跟着他…”
也许苏浩杰不会死,也许…他们可以救下他!
周秦一拳砸进茶几,混乱结束后,懊恼与悔恨不可避免地浮现,寂静黑夜中,他急促地喘气,低头抓乱自己的头发。
尤异站在饮水机旁边,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他空灵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你知道什么是预言吗。”
周秦盯着那两面铜镜,缄默不言。
“预言,就是必将发生。”尤异轻声道:“无法更改。”
可以被更改的预言,不是预言,而是对未来的依照规律的猜测。
预测有迹可循,预言必将发生。
可以被管窥到的天意,也是天意本身。
而无法预知,即便尽力更改,也必将发生的未来,才是天意无常。
尤异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以一种认命的口气。相反,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周秦不难听出其中的豁达。
因为无法改变,所以它发生了,而活着的人,只有去接受这命定的未来,随波逐流。
“我不相信!”
浓墨般的黑夜,万籁俱寂间,男人嗓音沙哑,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我不相信。”
这是周秦第一次和尤异的观点出现龃龉,在很多时候,周秦都愿意顺着尤异的话说下去。
就像太•祖他老人家那话咋说来着: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
在涉及天意、命运、预测之类的玄学时,周秦很乐意相信尤大师,因为尤大师一直在接触这些东西。
与他相比,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周秦,实打实是个门外汉。
尤异,他是明白而洞察的。
但周秦仍然固执地坚守那一亩三分地:“命运可以改变,我相信人定胜天。”
即便在今晚发生的惨死的事实面前,他的坚持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周秦定定地凝望尤异。
青年站在饮水机旁边,看不清面容,但周秦知道,尤异也在看他,越过苍凉而浓稠的良夜,用一种十分复杂的、周秦捉摸不透的眼神看着他。
“周秦啊…”尤异好像在叹息。
他话里有话。
周秦等着他说完,也许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尤异终究没有说出后话。
他把温水端到他面前,指了指两面铜镜,顾左右而言他:“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将他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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