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活在文明社会的周秦难以想象的,但在当时,却是尤异亲身经历的一切。
金蚕被带走,金蚕又回去。
这场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尤洛离开。
尤洛带着金蚕去见尤异,尤异睁开沉重的眼皮,张了张嘴:“哥…”
这是他唯一习惯发出的音节。
尤洛把金蚕扔给他,尤异惊讶地接住。
尤洛放下火把,盘腿在尤异对面坐下:“弟,我要走了。”
尤异瞪大眼睛:“啊……”他想问,你去哪里。
尤洛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周秦:“……”这话听着好耳熟。金蚕钻回尤异怀中。
“金蚕…”尤异低头望向怀里使劲钻的胖虫。
尤洛伸手按在他脑袋上:“送你,我不要这东西,不需要本命蛊,我也能做到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尤异说话很慢,慢得像乌龟爬行。
但尤洛耐心地听他说完,扶着膝盖沉吟:“回到那片属于我们的土地。弟,祖先从中原南下,有朝一日,我们要回到中原。”
尤异眨巴眼,两眼放光:“哥…你…能。”
尤洛面无表情,点了下头:“大业若成,你就能出去。”
“真的吗…”尤异不太敢相信。
尤洛说:“真的,我不骗你。”
短暂的告别后,尤洛离开了,那之后,族长和族长夫人再没有来带走金蚕。
两年时光,周秦陪伴少年长大,他学会卷着果子回到地下室,给每天啃干馍的尤异改善伙食,偶尔去厨房偷点肉,嵌起来就跑,一小块肉饼能让尤小异回味很久。
尤异自己会开笼子了,族长夫人特意为他留下一道小门,千叮万嘱他不能跑远,尤异就在地下室附近活动,拿起树枝当剑练功。
尤洛走之前告诉过他:“每日勤修,不可懈怠。”
尤异都认真地遵循了。
当尤异用树枝划出的剑风能削断落叶,尤洛回到万毒森林。
他穿了一身黑色中山装,是学生的服饰,他还带回来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
尤洛说这是他的老师,名叫释迦,族里人就称呼他释迦先生。
尤洛开始变得离经叛道,至少在族人眼里如此,他动辄与父母争吵,和长老争论,他斥责他们迂腐守旧,冥顽不灵。气得长老胡子哆嗦,父母无计可施。
族里的地下室从来是众人讳莫如深的禁地,但尤洛总是在全族聚会的场合里,明目张胆地提起地下室,提起不应该将一个活人关在那里。
尤洛谁的话都不听,只有释迦能安抚他目中无人的暴脾气。因此尤洛父母想要和尤洛说些什么,都要通过释迦传达。
谁也不知道,释迦到底是怎么跟尤洛说的。
尤洛去地下室看望尤异,尤异隔着笼子与他对望:“哥。”
“……”尤洛比以前更加冰冷,他的眼神更像毫无感情的无机质,他机械道:“很快就能出去了。”
尤异不懂他的意思,但他感到不对劲,他盯着尤洛的眼睛:“哥,我…习惯…”
尤洛打断他:“你不应该在这里。这里的人都太迂腐,如果没有这些陈旧落后的教条,你就能像同龄人一样,上学念书,出人头地。”
尤异抓住笼子,满含担忧:“哥…”
他说话总是不利索,习惯于沉默的哑巴,总是这样慢吞吞,表达不了自己的意思。
尤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耐心了,他站起来:“不用再说了,休息吧,我走了。”
说罢,转身离开,留给尤异冷硬的背影。
尤洛变了。
他在研究一些东西,尤异不知道他在研究些什么。
万毒森林外的村子里,村民们成片成片地死去。
族里冒出越来越多的流言,他们说,是族长的儿子杀了那些人。
下着大雨的深夜,尤异偷偷跑出地下室,他追着尤洛的身影,跟着他翻越山头,抵达河流下的安宁村落。
因为附近村里一直在死人,村民们自发组织成民兵,带着狗和武器,在夜里巡逻。
但普通人在一个会用蛊的天才面前,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尤异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杀了他们,但尤洛一抬手,尤异感到一阵狂风冲出去。
他在屠村,眨眼间,尸山血海。
村子里所有人都死了,尤洛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冷笑道:“成了。”
什么成了,尤异不知道。他冲了出去:“哥!”
尤洛浑身覆血,慢慢回头:“弟。”
尤异抓住他,急得满头大汗,他想问尤洛在做什么,但他一急,说不出完整的话,含雨带泪,因惊惧而颤抖,惶恐地注视他。
“是宿命。”尤洛道:“弟,宿命无法改变。但你一定能走出去。”
尤异茫然,什么宿命,让他不得不制造一场又一场针对普通人的屠戮!
尤异连连摇头,尤洛抓住他的臂膀,将他拽离这里。
尤异被扔回地下室,尤洛居高临下道:“休息。”
然后,他转身离开。
族里的人已经知道了,族长的儿子杀了人。
凌晨,天快亮之前,尤异带着金蚕去了那个河流边的村落,他四肢发软,但仍然站直了身体,冷冷地下令:“吃吧。”
金蚕冲出去,风卷残云。
尤异闻见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刺鼻呛目,他张大眼睛,逼迫自己看清这一切。
鲜血遍洒大地,能证明尤洛罪行的尸体,逐渐消失。
天际,太阳露出鱼肚白,金蚕回到尤异怀中,意犹未尽地蹭他掌心。
金蚕犯了大忌,尤异笼住它:“……”
彼时,森林无言,河流噤声。
村里人还是发现了,长老不顾体面,和族长夫妇吵架。
他们每天都在怒骂,叫嚣着要把杀人屠村的尤异送去断头台。
尤洛提着黑刀进来,目光暗沉盯住尤异:“你故意的。”
尤异在喂金蚕吃饼屑,抬眼望向尤洛,笑了下:“哥。”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尤洛很是倨傲:“尤异,你让金蚕吃了那些尸体,使族里人误以为是你杀人。我不会感谢你。”
尤异垂低眼帘,专心致志地饲喂金蚕。
尤洛冷酷道:“把金蚕给我。”
“……”尤异惊愕,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哥…”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尤洛抱臂冷笑:“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但金蚕已经是尤异的本命蛊,尤异手足无措,没想过尤洛会把他唯一的小伙伴要回去。
而尤洛要的东西,尤异从来就没有不给的理由。
从小到大,父母都是这么对他说的:“这是你哥哥的东西。”
将来,尤洛要继承族长之位,带领他们这个古老守旧的部族,在流逝的光阴中苟延残喘。
“尤、异!”尤洛低吼。
尤异默了默,纵然不舍,还是捧起双手,把金蚕交还给尤洛。
但金蚕是他的本命蛊了,本命蛊没那么容易脱离。
尤洛深深地注视他,尤异站起身:“哥。”
尤洛拔刀,血溅。
尤异不可置信,僵硬了似的,低下头,愣愣地看向自己流血的手臂。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
尤洛那双冰冷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金蚕,威胁道:“如果你不脱离他,他今天就死在这里。”
金蚕简直浑身颤抖,尤洛所作所为,令人…令虫发指。
尤异奄奄一息之际,金蚕到底放开了他。
尤洛将金蚕带走,他大张旗鼓地告诉族里人,金蚕已经回到他手上了。
本命蛊的脱离,需要宿主死去。但尤异没有死,没有人相信桀骜的尤洛。
他们还是认为,是尤异杀了那些人,然后下令金蚕吞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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