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蜷蜷战战兢兢地爬起身去了门口,在看清外面的景象时,惊讶地瞪大了眼。
路灯光照下,空中有成片的水线,如同密密麻麻的银丝从天空往下倾落,在地面形成一汪汪的水潭,反出细碎的光。
雨!
这是雨呀!
管理给他们说过,他们福利院位于云巅边缘,所以天上下雨时,福利院是见不着雨的,只有再往外走出一段才行。
沈蜷蜷打记事起就生活在福利院,也只在垃圾场见过一次雨。那次他和其他小孩在垃圾场里狂奔大叫,转着圈伸手接雨,伸出舌头去舔,一个个淋成快乐的落汤鸡。
这事被他在宿舍里讲了很多天,从雨的形状到雨的味道和雨的颜色。某一天全班看动画片,他倏地站起来,指着电视激动大叫:“我见过雨的,就是这样,比这个还要多,很多很多。”
管理在一旁问:“哟?你是在哪儿见过的?”
他无限骄傲地挺起胸脯:“垃圾场!我去垃圾场工作时见到的!”
沈蜷蜷那次虽然进了惩罚室,但觉得一切都值得。现在很冷,他不敢冲出去淋雨,只坐回床上裹着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外的天空。
沈蜷蜷喜欢下雨,但雨点敲击铁皮屋的动静太大,还是令他有些不安,频频抬头看屋顶。那不时响起的剧烈雷鸣也很吓人,便抓过旁边的棉帽戴上,盖住两只耳朵,又系好围巾,让小熊挨着他坐。
沈蜷蜷捏着垂在胸前的柔软布料,想着这些雨是从云巅落下来的吧。
那哥哥现在肯定也在看雨,吃着黑团团,坐在他们云巅福利院的大窗户上。
哥哥还会来的,会将他接回福利院,会将王柱生他哥按在地上:“你再打沈蜷蜷的话,我就用铁棒将你捅一二三一二三个对穿!”
沈蜷蜷设想着那一幕,眼睛灼灼发亮,呼吸都变得急促。他已经忘记这个哥哥的由来,只觉得真的会有那么一名少年,会把欺负他的人都打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再捡起棉帽给他戴好。
“……哥哥。”沈蜷蜷喃喃着。
。
褚涯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空屋子内,身下是一张单人床。对面整面墙是透明玻璃,可以看到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在来来去去。
他从未见过这个地方,坐在床上思索了会儿,一些记忆片段才陆续冲入脑海。
情况不明的父亲,雷暴雨里的玉米地,晃动的手电筒,奔跑的自己和母亲……
褚涯倏地坐直身。
他背着母亲在雨地里跌跌撞撞,然后就遇到了顾麟。可现在为什么在这儿?这是医院吗?母亲和顾麟呢?
褚涯来不及想太多,翻身下床去开门,想找个人问问。但门被锁住了,他在门缝处摸索,发现这门并不是能用外力强行打开的普通门扇。
褚涯去拍打玻璃,冲着走廊里经过的人喊,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却置若罔闻。他心急如焚地踢踹玻璃墙,但就算他是分化期哨兵,那玻璃墙也没有半分裂痕。
褚涯折腾了好一阵,逐渐冷静下来,也清楚了一个事实。
这根本不是什么医院,这是牢狱。
他被囚禁了。
褚涯从小接受褚诚煜的教导和军校训练,在发现情况不对后,便站在玻璃墙前闭上眼,脑中快速进行着分析。
自己现在被囚禁,那母亲和顾麟很可能也被关着。希望是因为顾麟没法带着两人逃走,所以只带走了母亲。
之前看见的那些屋子里的人是谁?晨星军的高级军官自己都认识,这些人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两个小孩……
褚涯突然觉得那两个扑在玻璃窗上冲他大喊的小孩有些面熟,可一时却想不起来。
房门发出轻响,褚涯倏地看过去,两名身着莫尔纳政府军军装的士兵走了进来。
他还穿着被雨水湿透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不动声色地摸了下后腰,发现匕首还没有被搜走。
“有人要见你,跟我们走。”一名士兵抬起枪管指了下门口。
褚涯开口,声音嘶哑:“谁要见我?”
“别问那么多,去了就知道了。”
褚涯也很想搞清楚目前情况,便跟着两名士兵出了屋,顺着通道往前。
他看见走廊两旁的玻璃墙后有男有女,形态相貌并不似受过训练的军人。他们基本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有看着三十多的,最小的却只有十岁出头。
前方出现了两名白大褂,抬着一个被罩着塑料布的长条状物体,看着还很沉。
褚涯和他们擦肩时低头瞧,发现被抬着的居然是一具缠裹好的尸体。
“这怎么回事?”褚涯身后的士兵问。
一名白大褂回道:“就昨天说要处决的那个罪犯,刚执行完毕。”
“处理妥当了吗?”
“是的,各种资料也都填好了。”
褚涯捕捉到罪犯两个字,心头猛然一跳。他没有猜错,这里果然是莫尔纳军的某个看押地。
可那些玻璃墙后还有小孩子,怎么可能会是罪犯?
“我今天值岗,按照程序要亲自看一下,核实尸首身份。”那士兵道。
“是。”
白大褂拉开塑料布,在那细碎的沙沙声中,一张白中带青的脸撞进了褚涯的视线。
他极快地转过头,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猛地看了回来,但那塑料布已经被合上。
尸首被抬走,士兵用枪管捅了下褚涯后背:“走吧,还在出什么神?”
褚涯跟着士兵继续往前,想着自己曾见过这张已失去生机的面孔。只是当时这人被按在地上,侧脸紧贴着地,一双绝望的眼睛里盈满泪水。
——这是他从深渊回家途中遇到的那名逃犯哨兵。
褚涯心头大乱,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白堡!
为什么会是白堡?白堡可是顾麟的地盘!
第15章
褚涯不自觉停下脚步,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心头浮起个可怕的猜想,又觉得这不可能。
顾麟是秦勤的亲侄子,十七岁时父母双亡,被秦勤接到身旁抚养。褚诚煜也对顾麟很上心,在他军校毕业后,就把他放在了白堡负责人这样的位置上。
褚涯一直不太喜欢这个表哥。
秦勤第一次将顾麟带回家时,褚涯只有五岁,拿着铅笔在客厅画画。顾麟在回答褚诚煜的问题,坐着时双膝并拢,脊背挺直紧绷。褚涯的铅笔掉在地上,他会飞快地过去捡起来,递给褚涯时,亲热地叫他表弟。
但当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顾麟看向褚涯的视线就很冷淡。褚涯虽然年纪小,也能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喜恶,所以也抿起嘴,目光里带上了抗拒和疏离。
父亲在书房,母亲在厨房和阿沁一起炒菜,窗外飞进来一只小鸟,愣头愣脑地落在褚涯的画架上。
褚涯正看着小鸟,看着那稚嫩的小嘴和乌黑的眼,一只手便突然伸了过来,抓住小鸟并倏地捏紧。
小鸟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四脚抽搐着被顾麟扔出了窗户,直直坠落向下。
褚涯呆呆地看着顾麟,看着他那张冰冷得残酷的侧脸,突然就冲上去对着他又踢又打。闻声出来的父母将他抱开,顾麟惶惶不安地迭声道歉,说自己赶走了一只小鸟,让表弟不开心了。
虽然褚涯和他第一次见面就不愉快,心里也对他亲近不起来。但父母对他很好,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两兄弟的相处也算平和,所以他实在是很难相信自己刚冒起的那个猜测。
但他现在被关在白堡,白堡负责人就是顾麟。母亲也说过,父亲身边有背叛者。
褚涯一颗心直往下沉,脚底的凉意一直爬到背心。他站在原地没动,脑内千回百转,直到身后士兵用枪管捅了下他的后背:“快走,站着干什么?”
褚涯机械地提步,在拐过一个走廊后,跟着士兵停在了一间房门口。
士兵打开门:“进去。”
褚涯慢慢跨进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窗户边的那道熟悉背影。他虽然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但在看见顾麟后,耳里还是嗡地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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